第54章(1 / 3)

興奮地轉頭朝裏吼:“姐,我去去就回來……”

騎了半個多小時,從柏油路騎到石子路,再騎到黃泥巴路,中途經過一輛停在路邊的黑頭車(小姑娘指著說:啊,就這輛!),又騎了幾分鍾後,三人終於騎到無路可騎。

將車停好,上了大鎖,笙寒蹲下去綁緊鞋帶。站起身時,隻聽前方茅草堆中,有人操著當地的口音,扯著嗓門大聲開口:“抱歉抱歉,我等會兒馬上聯絡,明天一定能上去。”

緊接著,另一個人低低回了幾句。那聲音有點耳熟,但笙寒隻疑惑地瞥了一眼,便斷然掉過頭,邊喊著小姑娘跟小夥子的名字,邊快步往右前方的岔路走。

他們年紀雖小,但走起山路來,比自己強太多,當阿姨的,縱不能贏,也千萬別丟臉!

就在笙寒踏上山路的兩,三分鍾後,以舫撥開眼前的芒草,急急踏進這片小樹林。

四顧無人,隻涼風習習,拂在臉際,吹散最後一絲幻覺……抑或幻聽?

林子旁的茅草還在不停顫動,兩輛老舊的摩托車,相依相偎停在林子裏。

不知為何,他留戀地多看了這兩輛車一眼,才大步離去。

幾個小時後,喻笙寒靠著鼓鼓的行囊,坐在貴陽機場候機樓內,專心閱讀一本大英博物館民族誌學組附屬人類學博物館館長的著作。文以舫則坐在格凸山莊的陽台上,隨意翻著一份營銷企劃提案。

兩個人心裏都沒有一絲遺憾,因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尾聲,抑或另一個序曲?

七月下旬,中研院研究員魏馥如研究室的地板上,鋪了塊大塑料布,上麵擺滿各式陶器與骨骼碎片。

笙寒蹲在旁邊,一手捧著筆電,另一隻手則戴了橡膠手套,腳邊還躺了一迭密封袋。隻見她不時撿起一塊碎片翻翻,然後轉頭打出記錄。

替古文明分門別類,跟《CSI犯罪現場》檢驗證據,頗有雷同之──同樣消耗大量時間,同樣考驗耐力,還同樣需要專業人員趴下去,一塊一塊看仔細。

隻不過,考古現場沒那麼多精密科學儀器,氣氛也毫不緊繃,反而帶著一種在時間長廊之中漫步的虛幻感受……

“我加了間學校,你看看,有疑問等下可以一邊吃午飯一邊跟我討論。”

一個聲音把笙寒領回現實世界,她抬起頭,隻見魏教授正遞過來一張紙,正是她之前交給教授,想要申請的博士班名單。

工作到一半,不方便打斷,她於是接過紙,放在腳旁,隨手拿了塊已經貼上標簽、套了密封袋的化石壓住,再轉過身,繼續低頭翻翻揀揀。

盛暑,窗外蟬聲比打雷還響亮,掩蓋了房間角落裏老電扇轉動所發出的吱吱嘎嘎,卻蓋不住輕風吹拂所帶來的涼意。

風一視同仁,穿過師生兩人,也不時吹到被壓著的紙上,掀起一角魏教授的原子筆痕跡──芝加哥大學。

作者有話要說:

☆、鎏金歲月

三月中的第二個周日,入夜後台大校園漸暗,人類學係碩士生的研究室雖依然燈火通明,但經過幾次房門開開關關,人也漸散。到了晚上十點,隻剩喻笙寒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專心敲打鍵盤。

她的桌麵徹底反映了她的生活──幹淨空曠。除了筆電,就隻有一個檔案夾,裏麵裝了百來頁打滿黑字的白紙,上頭密密麻麻全是紅筆批改圈注痕跡,有許多張邊角都磨起毛了,如今整整齊齊落成一迭,擱在手旁。

這迭紙是笙寒的碩士論文初稿,也是她過去一整年的努力,再加上魏教授傾注大量時間指導的心血結晶。雖然依舊遠遠不如當年那段由他執筆,描繪了洪水、百年木船,與黎明前夕老祭司站在岸頭,為安撫亡靈以苗語低吟鎮魂之歌的章節,但曆經反複修改,總算也還稱得上平穩通順。

笙寒雖十分珍惜這份成果,但偶爾也忍不住想,若能早點學成該有多好?少走許多冤枉路,可以空下大把時間,就算什麼都不做,發呆也發得痛快些。

來不及了。生命好像老這樣,最需要的時候往往什麼都不懂,等明白過來,已然太遲。

當然,偶爾也會出現始終沒弄懂,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麵對的狀況……

想起這個狀況,笙寒關了文件文件,打開網絡電話,按下快速撥號鍵。鈴響了許多聲,喻笙遠才呆著一張臉出現在屏幕上。

“早啊。”她跟哥哥打招呼。

“太早。”笙遠瞪她。

默算一下時差,笙寒於是了解到自己是在禮拜天早上六點半,叫醒了身在加州的哥哥。笙遠一向有起床氣,出社會工作後益發嚴重,為避免被罵,她趕忙開口,立刻切入重點:“我博士班申請結果都出來了。”

“喔。”笙遠揉揉眼,不耐煩地問:“怎樣?”

“全軍覆沒。”

“這麼慘!”笙遠瞬間清醒了。

笙寒苦笑點頭。事實證明,邏輯果然是她人生永遠的難關,很不幸,這一關,占了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GRE)的三分之一。不過她並非為了發布壞消息才打這通電話的,於是笙寒又開口:

“本來我已經開始找工作了,結果上禮拜,有間學校突然發了張一年製的碩士班入學許可……”

校方沒給獎學金,但學雜費全免。師長都勸她去,說這種做法在國外學術界不算少見,如果學校認為一個學生構不著博士班入學門坎,卻又有點潛力,就會讓人先進入碩士班,觀察一下再決定。她若有心,去了好好打拚,等念到今年十二月再申請一次博士,成功率肯定高一截。

她從上大學起打工存下的積蓄,差不多正好夠付生活費。喻爸爸要女兒自己做決定,喻媽媽則認為,就算最後沒念成博士,花點錢拿個美國名校碩士學曆,也很劃算。父母在這點的意見雖有差別,但都異口同聲表示,隻要女兒決定出國念書,來回機票包在爸媽身上,加油!

“我想去,你覺得呢?”雖然眾人都支持,笙寒在拍板敲定前,還是想聽聽哥哥意見。

“課程設計能讓你學到東西嗎?”笙遠反問。

“絕對。”想起課表上如夢幻明星隊般的師資陣容,笙寒不自覺雙眼發亮:“我圈出好幾門課想修,就怕吃不下來。”

“那就去吧。”笙遠毫不猶豫:“我幫你留意機票價格。對了,哪間大學啊?”

“……芝加哥大學。”

很難得地,笙遠愣住了。兄妹對望半晌後,笙寒用不太自在的語氣,開口解釋:“芝大是魏教授的母校,她特別幫我打電話爭取,才生出這個入學許可。”

想起自己的指導教授,她胸口一暖,又說:“我運氣真的很好。”

資質普通,一路走來顛顛撲撲,卻總在彷徨時,有人願意拉她一把,不能不說,命運之神非常眷顧她。

“……的確。”

芝加哥大學的確是間名校,這一點,就連喻笙遠也無法否認。因此,停頓數秒後,他先予以肯定,頓了頓又說:“不過,芝加哥……”

他未出口的是什麼,兩人都心知肚明。笙寒沒吭聲,隻手撐著回應頭,眼睛盯著屏幕框框。

過了一會兒,笙遠的聲音又從耳機傳出:“當年你從芝加哥回到加州後,他寫了三封電郵,問我你好不好。”

這段曆史笙寒從來不知道,她頓時睜大眼,笙遠又說:“我回了一個’好’字,之後,再沒講過話。”

他朝妹妹笑笑:“既然你要去,就還是告訴你一聲。”

“了解。”笙寒茫然點頭。

這神情笙遠看進眼底,忍不住問:“想過聯絡他?”

“不想。”笙寒的答複衝口而出。

她隨即發現自己反應似乎太大,不自然地將嘴角上揚,又補充:“失聯這麼久了,碰到麵大概隻能聊聊天氣什麼的,那多尷尬。”

這是事實,雖然,不願再見的理由,遠比這冰山一角的事實,要來得龐大。

妹妹不欲細說,哥哥也不準備追問,喻笙遠舉起拳,碰了碰屏幕:“無論發生任何事,記得一個原則──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一言為定。”笙寒也握拳,對著鏡頭一碰。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才同時掛下電話。笙寒望著笙遠暗下去的頭像,忽地一陣衝動,打開窗口,開始搜尋三個字:“文以舫”。

上千個結果跳出來,幾乎都是新聞。過去兩年,號稱有清廷皇室風範,設計上卻強調簡潔流暢的文氏珠寶,在時尚圈掀起一陣風潮,電視廣播乃至網絡雜誌,無不爭相報導。

百分之八十的采訪,重點都放在首席設計師文以森身上。他在鏡頭下揮灑自如,以幽默風趣的言談,成了現代媒體的新寵。相較之下,傳說中的幕後經營者、掌有大部分股權的文以舫,不但曝光機會少得多,發言更是在謹慎保守中帶著一絲冷淡,輕易就予人強烈的距離感。

卻也正因如此,在去年初的文氏開春展示會,一場名為“此致,你我的鎏金歲月”的大型珠寶走秀活動上,某則花邊新聞,特別令人矚目。

笙寒默默看著影片──經由美女記者介紹,文氏未滿三十歲的年輕創辦人兼執行長出場。他手上托著文氏商標的實物,一隻來自清朝皇後冬朝冠上的殘件,徐徐對屏幕前的觀眾解釋:花絲鑲嵌的曆史悠久,在商代青銅器上就出現蹤影,而漢代貴族殉葬專用的“金縷玉衣”,更是廣泛應用此一技術。這種細金手工藝,在清代達到巔峰,被列為“燕京八絕”之一,以精致、細膩、奢華為特色,成為皇室的禦用之物。

文氏耗盡心思,請來專家從古物中鑽研揣摩,就是期盼能重現這個有著數千年曆史,如今被中國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藝術,將當年隻有皇族方具資格佩戴的飾品,交到現今消費者手上……

“這隻龍頭鳳就是鎏金的,所以展示會才取這個名字?”他說完,女記者馬上接話,同時嗲聲問:“可不可以借我玩一下?”

“當然可以。”執行長十分配合地將龍頭鳳交到記者手上,頓了頓又說:“這隻由純金打造,鎏金是另一種傳統手工藝,也接近失傳。至於展示會的標題,則是來自我一位好友的攝影作品……”

他的話語聲,在記者一連串“好美好美好美喔,我不還你了喔!”的驚呼中被淹沒,鏡頭對準了龍頭鳳拍近照,畫麵隨即切換至下一則新聞,笙寒也隨之關了影片。

這段訪問過後沒多久,便傳出美女記者與文以舫拍拖的消息。八卦比工藝有趣得多,當時確實吸引到一些關注,隻可惜當事人十分不配合,其中之一滿臉嬌羞地否認,另一位則從頭到尾不予置評。沒有料的新聞炒不久,風波迅速平息,徒留某一兩本女性雜誌在後來報導文氏珠寶時,總喜歡留一點空間討論執行長的私生活,包括是否結過婚,甚至於性別傾向。

如果說記憶深處的以舫隱約模糊,那麼眼前的這位文執行長,對笙寒而言,就純然是個陌生人了。

她隻草草讀了幾則,便失去興趣,將身體靠回椅背,闔上雙眼。

夜風微涼,空氣裏浮動著若隱若現的花香,享受好一陣子之後,笙寒才意識到,又是流蘇樹花開的季節了。她之前走小徑來係館,途中行經樹下,落花依舊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都過好幾個小時了,肩頭還留有幾片細碎的白色花瓣。

然而花畢竟不是雪,不會隨著體溫蒸散。

很快很快,她二十五歲生日就要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同學,新環境,新冏況

(1)

四月一號淩晨零點,笙寒的電子郵箱內並未出現任何新信件。

她等到淩晨一點,斷然關了筆電躺上床,一宿無夢,沉沉睡過整個晚上。

隔天,笙寒一大早便寄出給芝大的正式回函,到研究室工作大半日後,又順手發了封電郵給也青、敏世跟其他兩三位同學,告知大家自己的決定,同時將申請結果,貼在之前常參與互動的留學討論社群。

也青今年也申請國外研究所,比起笙寒,她的所有書麵數據,包括各類英文考試成績、校內分數、乃至得過書卷獎的次數,都更多更好。理所當然地,申請成果也更加豐碩,還不到三月,便已收到五六封入學許可,其中不乏名校。

然而世事畢竟難以盡如人意,在也青上榜的學校中,隻有一間位於波士頓地區,更糟的是,這間排名不但墊底,還離頂端有一大段距離。事關前途,也青掙紮了一個多禮拜,在三月中,毅然決定接受芝加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所碩士班的錄取通知。

這個決定,就敏世觀點,等同背叛。收到這個消息,他也不管時差,立刻在半夜三點打電話質問也青‥當年說好了兩個人齊努力,出國也要在一起,如今眼看著隻差一步了,為什麼你可以說放棄就放棄,那約定算什麼,放屁?

也青聽完,馬上反問敏世:為什麼不是你放棄自己的麻省理工?難道所謂的“在一起”就是我當附屬品,永遠跟著你的腳步前進?

有句話說得好──人在盛怒之下,開口絕不該超過三句話。敏世跟也青顯然都沒聽過這句名言。他們足足講了五個小時,一開始還隻是根據眼前狀況互相指責,到最後已完全在翻舊帳,越講越僵,終於演變成世界大戰。

兩人都找過笙寒吐苦水,因此笙寒對雙方狀況都略知一二。但他們吵過太多回合,這次雖貌似比較嚴重,她卻並未特別放在心上,隻安慰了幾句“別難過”、“不會啦,他/她有替你/你想”,便丟在一旁。

正因如此,當笙寒收到敏世回信,上頭大剌剌寫著“那好,以後我要是在芝加哥被某人掃地出門,就知道去哪裏敲門當沙發客”時,她腦子出現的第一個想法便是──不錯,終於和好了,果然是歡喜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