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榻處,依舊為格凸山莊。
床跟電視機的位置都沒變,看漫畫的小姑娘們卻長大了;胖子經理跟他的肚子都在,頭卻禿了一塊;看到她走進來,貓馬上就定位原地打滾,等它爬起來蹭人時,笙寒才發現,這隻愛亂尿尿的家夥,體型有了極大變化,不但肥了一圈,奶頭還鬆垮垮地跟著步伐晃蕩,旁邊大嬸笑著解釋,喵花已生過兩窩小崽……
“嗨,喵花,別來無恙。”她伸手摸它,喵花答之以發自喉嚨深處的呼嚕響。
踏上二樓地板的那一刻,瞥見牆壁上刻著當年的最高水位,她隻覺當年恍若昨日,而昨日,卻已經年。
那條水位線,是她感慨的終點。
笙寒馬上投入工作。今年,天公非常作美。她來之前,綿延細雨一個多月,河水漲到極高,峭壁上的懸棺近在眼前。她來之後,立刻放晴,山路從泥濘一天天變堅實,出洞入洞都變容易。
幾個星期下來,除了走山路,笙寒還練就另一項絕技:攀岩。
許多景像,需要收集各種角度才得以窺全貌。雖然跟魏教授報備時,她再三強調,自己是為學術而手腳並用,但第一次爬到河畔山頂之際,她隻覺得,背上像生了雙翼,振翅欲飛。
那瞬間的感動,與研究無關。但,倘若沒有一個更大的目標在前麵,她一定爬不上去。
起初,隻有燒飯的大嬸還記得她,幾天聊下來,村民逐漸想起這個當年跟著他們一起逃水災的小姑娘。共同的回憶所帶來的影響,大到可怕,她比任何一個來做田野調查的學生都更快被接納,相機裏的記憶卡滿了又空、空了又滿,與足跡同步累積,漸行漸遠。
這一次,她待滿兩個月才離開。
臨別前夕,洞裏的苗寨辦夜宴送行。按著傳統習俗,六、七點吃完一輪後,她跟魏教授被請出去散步,笙寒走著走著,一回頭,遙望主人家炊煙嫋嫋,顯然正大烹大煮,她正狐疑,便聽身旁魏教授輕笑一聲,說:“還沒完。”
笙寒轉頭,魏教授對她擠擠眼,問:“田野調查終極篇:酒杯的考驗─你能喝吧?”
“……”現在說不能,還來得及嗎?
果然,九點鍾她們被喚回就座,桌上擺滿雞鴨,寨子裏的長者起身,舉杯,開口。
苗族善歌舞,但這還是頭一次,笙寒聽到最負盛名的敬酒歌:
我們寨子裏有種鳥,真朋友來了它會叫。
苗族有辛酸史,朋友?仇人?我們心裏知道。
尊貴的客人啊,你們的友誼明月可照。
多喝幾杯吧,原諒我們沒有佳肴!
長者祝頌完,輪到客人答禮。笙寒乖乖照著習俗,以當地語言朗聲讚頌主人多福多壽,在大家響亮的“嗬”聲中,仰頭,灌下那杯釀造過程已有千年曆史,卻始終無法量產的窩托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