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中國

作者:杜文娟

熱土阿裏

一 他從昆侖來

青藏高原,素有千山之祖、萬水之源的美譽,是世界屋脊的屋脊,地球第三極,離太陽最近的聖潔之地。廣袤的西藏大地,風采妖嬈。藏北的遼闊與蒼涼,藏西的遙遠與偉岸,藏東的蒼翠與綺麗,藏南的曆史與文明,使西藏具有超凡的魅力,吸引著全世界的目光。

獨特的地理位置,高寒的氣候條件,惡劣的自然環境,使得西藏與內地經濟發展不相匹配。新中國成立後,中央政府和內地各省市,不斷對西藏進行多方麵援助。1994年7月,中央召開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談會,確定了對口支援、分片負責、定期輪換的援藏方針。從1995年全國開展對口支援西藏工作以來,共有18個省市,60多個中央和國家機關部委,17家中央企業承擔了援藏任務。截至目前,先後選派六批,共計4000多名幹部進藏工作。在國家計劃之外,軍隊醫療、新聞媒體、教育和旅遊等係統也派出人員援藏。

阿裏地區,是西藏自治區七個地市中的一個,也是自然條件最惡劣的地區。位於西藏自治區西部。與印度、尼泊爾、克什米爾地區接壤,邊境線長達1116公裏。總麵積30多萬平方公裏,轄七個縣,人口9萬左右。地域遼闊,人煙稀少,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區之一。平均海拔約4500米,年平均氣溫0℃,最低氣溫-40℃。年平均降水量50~200毫米,屬於高原季風氣候。生態環境十分脆弱,空氣稀薄,含氧量不到平原地區的一半,被視為生命禁區。每年有150多天刮著5級以上的大風。阿裏地區行署所在地獅泉河鎮,距離西藏自治區首府拉薩市1750公裏,距離新疆葉城縣1060公裏,距離新疆自治區首府烏魯木齊市2800公裏。西藏自治區麵積占國土總麵積的1/8,阿裏地區占國土麵積的1/30。

阿裏是喜馬拉雅山脈、岡底斯山脈、喀喇昆侖山脈、昆侖山脈彙聚的地方。發源於岡底斯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的獅泉河、象泉河、馬泉河、孔雀河,不但哺育了阿裏先民,見證了古象雄文明和古格王國的興衰,還孕育了印度河文明,成為藏民族的搖籃和藏文化的發祥地。

1955年5月,昆侖山和喀喇昆侖山依然被大雪覆蓋,一支長長的駝隊行進在冰天雪地之間。風雪、冰雹、陽光、寒冷,日夜兼程。這是一年中最後一批進入阿裏的駱駝運輸隊,為阿裏送去糧食、棉衣、藥品、日用百貨。起點是新疆喀什,終點是西藏阿裏。

由中央衛生部派出的一支六人醫療小組,從北京出發,經新疆前往阿裏,卻在喀什戛然而止。盡管這支醫療小組計劃周密,行動迅速,還是沒有趕上最後的駝隊。中央指示南疆軍區,一定要把這六位同誌盡快送到阿裏。當時能跑運輸的駱駝所剩無幾,南疆軍區隻好臨時組織一支500多頭毛驢的運輸隊,並由一個排的兵力,於6月15日護送醫療小組趕赴阿裏。風餐露宿,冰雪交加,40多天以後,抵達目的地。

這是中央援助阿裏的較早記錄,也是較早一批援阿幹部。從這個時候開始,國家和地方援助西藏的序幕,徐徐拉開。

1957年10月,新疆到西藏的公路全線貫通,但不能保證全年通車,騾馬、毛驢、駱駝依然發揮著巨大作用。多年以後,航拍技術顯示,從喀什到阿裏,有一條白骨森森的小路,綿綿不絕,蜿蜒千裏。這條路,就是不計其數的騾馬、毛驢、駱駝和人的屍骸堆積的道路,也是從內地到阿裏的主要通道,是當年援助阿裏的人和物資走過的道路。後來,才有人陸續從拉薩抵達阿裏。

按照新援藏部署,阿裏地區由河北、陝西兩省對口支援。河北省援藏幹部在阿裏地區各級黨政機關,及日土、劄達兩縣擔任領導職務。陝西省援藏幹部在阿裏地區各級黨政機關,及普蘭、噶爾兩縣擔任領導職務。十多年來,兩個省共派出六批,400多名援藏幹部,每屆三年,每批人員從10多人到40人不等,行政幹部居多,技術幹部稍少。

2002年開始,革吉縣由中國聯通援助,改則縣由中國移動援助,措勤縣由國家電網公司援助,每屆兩人。對援助資金,援助項目,進行管理、分配和監督。

陝西省、河北省、中國聯通、中國移動、國家電網公司,對阿裏地區援助了數億資金,七個縣均有受惠。農牧民生產、生活得到很大提高,航運、公路、城建、住房等基礎設施得到很大改善,衛生、教育、文化等社會事業得到空前發展。

這些援藏幹部,大多正當盛年。在內地,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社會關係和經濟基礎,上有老下有小,家庭幸福,衣食無憂。他們懷抱理想,孤身一人,來到西藏,乃至阿裏,一幹就是幾年、幾十年。克服了重重困難,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

二 一級戰備下的李龍

在幅員遼闊的邊境線上,有一個叫都木契列的口岸,地處祖國西南邊陲。那裏冬季白雪皚皚,雄宏聖潔。夏季短暫溫婉,寸草不生。以獅泉河為界,河的這一邊,是中國西藏阿裏地區日土縣。河的那一邊,是印度實際控製區。獅泉河碧水長流,嬌媚生輝,最窄處隻有17米。都木契列,是日土縣350公裏邊境線上26個對外通道之一。

2008年7月5日,微風習習的獅泉河那一邊,陸續有人聚集,並在河邊紮起了帳篷,嘈雜聲、喊話聲逐漸高漲,人數迅速上升到2000多人,帳篷100頂左右。我邊防軍發現情況以後,立即上報給西藏軍地聯合指揮部。

李龍,河北省第五批援藏幹部,日土縣縣委書記。這位生在燕趙大地,長在和平年代,從來沒有邊防工作經曆和軍事經驗的河北漢子,麵臨著巨大考驗。從日土縣城到都木契列口岸120公裏,全是砂石土路,溝壑相連,越野車單程行駛需要四個多小時。

軍地聯合指揮部調來部分部隊。民兵、武警、公安在一線,部隊在二線。他們搭一頂帳篷,我們搭兩頂帳篷;他們有一個人,我們有兩個人,多出他們兩倍人員。啟動兩架直升飛機,在空中巡邏,目的是形成強大的軍事勢力,震懾住對方。因為不知道是達賴喇嘛操縱還是部隊操縱,隻能隔河觀察。

西藏自治區作出重要批示,提出三不政策。即不上當、不流血、不吃虧。

根據這個決策,有關方麵作出嚴密部署。武器彈藥裝備,部隊番號,兵力調動等等都有計劃。比如在哪個山口引他們,在哪個山口堵截。戰爭一觸即發,勢態進入一級戰備。

整整對峙半個月。在軍事會晤站,通過軍方會談,讓軍方加強控製自己人員,經過多方努力,他們才陸續撤走。

在這種大環境下,縣委書記李龍,白天驅車趕到邊防一線,組織民兵、武警,與軍隊協調工作,密切關注對方行動。晚上,趕回縣城,安排布置全縣工作。把縣上幹部職工組織起來,24小時晝夜巡邏。戰爭一旦打響,日土就是前線,必須保證全縣8000多人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李龍說,剛開始,還是有些懼怕,後來就不怕了,也顧不上想生與死的問題。

2007年7月,李龍從河北省援助阿裏,剛到日土,就給他來了一個下馬威。

這個時候,阿裏地區首次證實爆發小反芻獸疫疫情。疫情剛發生的時候,人們非常緊張,隻要是羊,得病必死,對牧區造成很大威脅,牧民惶惶不可終日。為了控製疫情傳播,必須對病羊進行捕殺,如果不捕殺,會在國際上造成巨大影響。

縣委縣政府立即采取措施,在通向克什米爾、印度、尼泊爾的道路上,和通往新疆、青海的道路上,進行封鎖控製,采取隔離措施,把病區隔離起來。在所有措施中,捕殺羊,是最難的工作,也是最不忍心幹的事。羊是老百姓的命根子,老人攔在羊圈門口,哭天喊地,聲稱要殺羊先殺人。通過會藏語的幹部翻譯,一家一戶講道理,言明要害,曆時一個多月時間。其中有七天七夜,李龍和他的同事們,在一個羊圈與一個羊圈之間奔波,一戶牧民與一戶牧民之間走動。喝不慣酥油茶還得喝,吃不慣糌粑就得餓肚子,沒有水洗臉,沒有換洗的衣服,硬著頭皮還得堅持。

2007年9月,小反芻獸疫疫情在阿裏地區日土縣、改則縣、革吉縣、劄達縣均有發生,各縣采取一係列有效措施,疫情得到控製。

邊境一線隨時都有戰爭發生的可能,主要武裝力量就是民兵。從援藏資金上投入500萬元,建立了民兵訓練基地,組織全縣700名基幹民兵,每年輪訓一次。增加軍事技能,軍事常識;提高生產技能,勞動技能。以前,老百姓隻會拿起鞭子放羊,放下鞭子喝酒。不理發、不洗澡、不刷牙、不剪指甲。來到訓練基地,從生活習慣,文明衛生上改變他們。在這裏,相互認識,學到知識,結下友誼,甚至是愛情。

三 雪山下的紫花苜蓿

2011年5月29日,是個星期天。陝西省第六批援藏幹部程文傑帶著我和地區醫院的羅蒙醫生,到離獅泉河鎮50多公裏的昆沙鄉,參觀噶爾縣農業科技示範基地。

還沒有到基地,遠遠就看見一片嫩綠,又一片嫩綠。更遠的地方,藏民向大地覆蓋塑料薄膜。一人多高的樹木,列隊般歡迎著我們。

走到近旁,才發現那綠,就是紫花苜蓿,隻不過是少女時期的模樣。嬌嫩、含蓄、低眉信手,有的葉片卷著身子,含苞欲放的樣子。苜蓿地,既像田,又像地,規規矩矩,方正有序。田地間的小溝渠裏,流淌著細微的雪山融水,悠閑緩慢,安安靜靜。

連綿起伏的喜馬拉雅大雪山和寸草不生的岡底斯山,氣勢恢宏,巍峨壯觀,但毫無生機。程文傑說,七八月間,苜蓿長到半人高,開著紫色的花朵,那個時候,會是另一番景象。高處的雪山,遠處的戈壁,近處的花朵,飛翔的雄鷹,悠閑的黑頸鶴,置身其間,都不敢相信,這是在海拔4300米的高原。

苜蓿地頭,一個一個草垛吸引了我的目光。誰會相信自己的眼睛哩,那竟然是頭一年的苜蓿草垛,揭開上麵一層風幹的黃色草莖,下麵的草居然是翠綠的、水綠的、新綠的。綠的草尖上,頂著紫色花朵,那花兒,標本一般,扁扁的、幹幹的、鮮豔的、沁人心脾的。

小小的紫花,清新的苜蓿草,在噶爾縣,在廣袤的阿裏高原,不單是一種草,一種綠色,還象征著一種精神,一種希望,一種生存方式。

科技示範基地,院裏有一排房子,裏麵住著幾位陝北漢子,韓俊文、李強、呂永鋒等,他們在這裏飼養牛羊,播種苜蓿,栽種樹木,向當地群眾傳授技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黢黑油亮的臉龐上,依然密布著陝北人的純樸神情。

為了全身心投入紫花苜蓿培育,呂永鋒將年輕漂亮的妻子宋雅娟帶到阿裏,在噶爾縣政府食堂工作,辛苦而快樂。

來自陝北的紫花苜蓿,與一個男人有關。這個男人叫溫江城。溫江城是陝西省第四、第五批援藏幹部,在阿裏地區噶爾縣工作過六年。

阿裏高原,大部分是農牧民,牧業成分更高一些。牲畜飼草和糧食一般重要,現實卻是,春瘦、夏壯、秋肥、冬死。七月草綠,八月草黃,九月下雪。雪災、旱災、風災、冰雹、霜凍、蟲害等自然災害,如影相隨,從沒間斷。

1965年入春,劄達縣遭受特大雪災,降雪20餘次,持續3個多月,死亡牲畜3.1萬頭(隻、匹),死亡率達40%。

1976年,措勤縣遭受特大風災,牲畜完全不能歸圈,帳篷被大風刮得所剩無幾,號稱高原之寶的犛牛,也被大風淹沒100頭左右。兩群綿羊和山羊共2000隻,被大風刮到大湖中致死。十級左右的狂風卷起沙石,帶著鹽湖的硝末,染白了草原,染白了帳篷和羊圈。不生紅柳的夏東公社,到處都是柳枝,平整的耕地,變成了荒丘,成堆的肥料一掃而光,就連根深蒂固的蒿草,也拔地而起。

1989年3月,措勤縣遭強暴風雪襲擊,造成成畜死亡1.8萬頭(隻、匹),幼畜死亡3.59萬頭(隻、匹),凍傷牧民群眾178人,災後暴發急性流感,死亡34人。

1997年冬,阿裏七個縣,均遭受了曆史罕見的雪災,受災人口達44153人,直接經濟損失達三億多元,牲畜死亡92.6萬頭(隻、匹),造成1319戶、6694人絕畜。

曾經擔任過阿裏地區文化局長的索南群覺,對當年的風沙刻骨銘心。他說,那時候風沙非常大,兩米高的房頂上,沙子呼呼地飛過。曾任噶爾縣縣長的尼瑪平措說,當時噶爾縣境內的道路每年需要雇用推土機推沙兩次。一年到頭都是揚沙天,沙子常常堆至窗台高,人們出遠門回家,第一件事不是打水洗漱,而是在家門外除沙。

阿裏地區氣候幹燥,人口稀少,野驢、鼠、兔、旱獺等野生動物繁衍生殖較快,與高原毛蟲一並危害草場,形成獸、蟲災害,並引發許多人畜共患疾病。

風雪冰雹,旱澇蟲害,構成了阿裏高原惡劣的自然環境。這些災害,魔鬼一般高懸在老百姓的頭頂,防不勝防。還有一個美麗的殺手,名叫醉馬草,學名叫冰川棘豆。醉馬草早於其他牧草長出地麵,鮮嫩清香,毒性極強,牲畜非常喜歡啃食。少食則無害,一旦多食,如醉酒一樣步履蹣跚,直至死亡。科研人員和牧民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有遏製住醉馬草的生長。

阿裏地區科技局與陝西相關科研單位,從2005年開始合作研究,希望研製出一種疫苗,在醉馬草還沒有長出地麵的時候,給牲畜注射疫苗,防止牲畜啃食醉馬草以後死亡。此項研究,至今還沒有理想的結果。

孔繁森的秘書,現任阿裏地委常務副秘書長李玉鍵向我介紹,阿裏草場,大部分是高寒草原和高寒草甸。養一隻羊,需要80到100畝草場。即使在瑪旁雍錯、班公湖周邊的環湖草原,獅泉河、馬泉河、象泉河、孔雀河沿岸的濕地和草場,載畜量也是60畝養一頭牲畜,屬於比較合理的狀態。

長期以來,阿裏高原很少有水草豐美、牛肥馬壯的景象,草場廣闊而貧瘠。原本可以增加草場肥力的牛羊糞,被農牧民當作主要燃料。農牧民心中,牛羊糞比糧食還重要。

邊境貿易旺季,遠方的牧人趕著牛羊來交換青稞、毛毯、鹽巴等生活必需品,為了搶拾牛羊糞,孩子們背上筐子,跟著牛群。阿裏人說的牛,是犛牛。

你盯幾頭,我跟幾頭,犛牛尾巴一翹,大聲搶先聲明,嗨,那是我的牛,是我的牛糞。牛糞一落地,便伸手得意地裝進自己的筐裏。無勞力的農家,燃料緊缺的時候,手拿鋼針,一粒一粒,紮拾羊糞。

牧區,牛羊糞還起著報平安的作用。牧民常常一家一戶,居住分散,親戚鄰居之間,遠遠看見這家人的帳篷冒著炊煙,說明這家人生活正常。如果幾天不見帳篷冒煙,說明這家人已經被凍死、餓死,或被野狼吃掉。

好不容易養肥了牛羊,一場暴風雪,一場旱災,連牲畜帶人,全部毀滅,回歸自然。生命在災難麵前,細微得如一縷清風。怎樣才能保全人的生命,減少牲畜死亡,一直考驗著阿裏的執政者。阿裏地委行署提出,一產上水平,二產抓重點,三產大發展的發展模式;立草為業,草業先行的農牧業發展戰略。可見草業在阿裏國民經濟中所占的位置。

溫江城來噶爾縣工作的時候,實際牲畜存欄量,相當於30畝草場養一頭牲畜,農牧業生產處於惡性循環狀態。2005年春,溫江城從陝北原單位爭取到49萬元資金,購買了種子、地膜、化肥、覆膜機、播種機、割草機等,並雇了一輛大卡車,把物資從陝北運到萬裏之遙的噶爾縣。從陝西請來技術人員,在昆沙鄉開始人工種草試驗。

溫江城至今記得,試驗初期群眾的不信任和不合作,幾十畝試驗田裏,種了大白菜、油菜、青稞、新疆楊、陝北柳、樟子鬆、披肩草、沙打旺、燕麥草、紫花苜蓿等,共四大類25個品種。很多人等著看他們的笑話,因為噶爾縣很早以前實施過人工種草,由於種種原因,收效甚微。

由於使用了地膜覆蓋技術,精細化管理,加上阿裏高原氣候變暖的客觀因素,人工種草取得了巨大成功。紫花苜蓿在眾多實驗品中,脫穎而出,沙打旺和草木樨也表現出了非凡的適應性,生長旺盛,打破了這些草種不能在海拔4000米以上地區種植的理論禁區。人工種草,給阿裏農牧業帶來了革命性的變革,打破了靠天養畜的傳統農牧業生產方式。

除了牧草,蔬菜和苗木種植也頗有成效。大白菜被順利引入,畝產量超過了內地省份。陝北柳和樟子鬆等樹種,也深深紮根於噶爾縣的土地。

溫江城完成了援藏任務,回到陝北高原。接任他工作的張宇、程文傑、趙海斌、李偉等援藏幹部,沒有在前任成績上睡大覺,而是將此項事業做大做強。

程文傑介紹,目前,噶爾縣不但在昆沙有大片牧草、苗木基地,其他幾個鄉也建起了蔬菜溫棚、牧草基地。每畝紫花苜蓿產鮮草2500公斤以上,相當於100畝天然草場的產草量。也就是說,一畝紫花苜蓿,相當於100畝天然草場。紫花苜蓿不但產量高,在同類飼草中,營養豐富,品質優良。四公斤鮮草風幹成一公斤幹草,一隻羊每天吃兩公斤幹草,一頭奶牛每天吃8公斤幹草。一年下來,昆沙鄉的紫花苜蓿,就可以飼養1萬多隻羊和1000多頭奶牛。

四 經典男人的措勤情懷

當我見到劉道新的時候,笑場了,這是我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因為在此以前,關於他的故事太多,而那些故事,誰聽了都會捧腹大笑。

毫不誇張地說,劉道新是一位經典男人,用金領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西裝革履,儀表堂堂,高一分則高,矮一分則低,寬一分則胖,窄一分則瘦,麵容白皙俊朗,雙目炯炯放光。這與我作的案頭準備完全不同,網上查到的照片,全是大氈帽、運動裝、黑黢黢的臉龐,跟藏族漢子沒有多少區別。眼前的他,光鮮明朗,仿佛換了個人。

最重要的一條是,劉道新的年齡似乎並不大,學曆還不低。看見他,會讓人想起一句古詩詞,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這樣的男人,走在王府井大街上,也會招來眾人的回眸。

措勤,這個想起來就頭暈眼花的地方,在阿裏以外的西藏任何地區,隻要你說去阿裏,人們就用疑惑或敬佩的目光注視你。在獅泉河鎮,你要說去措勤,也有人上下左右打量你,審視你是否高原反應犯迷糊,在說胡話。的確,阿裏是西藏的西藏,措勤又是阿裏的阿裏。

措勤縣平均海拔4700米以上,全縣人口1.3萬,縣城常住人口0.23萬。全縣除有草地外,無超過20厘米高的植物。有大片的無人區,常年大風不斷,有的地方沒有夏季。2008年全縣人均年收入2100元。縣城基礎設施匱乏,沒有基本的水、電、暖。沒有自來水,飲用水靠人工挑。縣城有一座不到40KW的光伏電站,限時供電,每天晚上10點鍾以後縣城一片漆黑。取暖靠生爐子,燒牛羊糞,冬天晚上零下30多度,不管蓋幾床被子,都感覺渾身冰涼。

許多老百姓對太陽,有著別樣的情懷。認為太陽是神,把太陽的光和熱用多了,會累壞神的。對此,劉道新們費盡口舌,耐心解釋。

紮西羅布生於1980年,是土生土長的措勤人,任措勤縣工商局局長。幼年的時候,他就知道一件事,一位畢業於北京一所師範大學的學生,主動申請到西藏工作。組織上把他分配到拉薩的一所學校教書,他不願意,請求到西藏最艱苦的地方。自然就到了阿裏,阿裏領導格外驚喜,熱情歡迎,終於盼來了首都北京的高材生,把他送到地區中學教書。他依然不同意,要求到更艱苦的地方工作,把最美好的青春和年華獻給西藏的教育事業。組織上慎之又慎,將他送到了阿裏地區七個縣中條件最艱苦的措勤。當時,措勤沒有中學,隻有小學,這位高材生就在措勤小學當了一名教師。

校園裏終於響起了悠揚的二胡聲,清脆的口琴聲。老師同學歡天喜地,逢人便說,措勤來了一位天底下最白淨的男人。沒過多久,二胡聲漸漸變弱,口琴聲顯得淩亂。再後來,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一切歸於平靜。

誰也不知道大學生去了哪裏。後來,聽過大學生優美樂曲的人,去內地出差學習,四處打聽,杳無音訊,好像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到過人世間,沒有到過阿裏和措勤。

他還給我說起一件事,一位分配來措勤工作的小夥子,一年以後,搭乘一輛大卡車,回到青海格爾木的家中。當時陽光燦爛,碧空萬裏,母親打開房門,連聲問他,你找誰?胡子拉碴,麵孔黢黑的兒子,忍受不住這句問話,一頭撲進母親懷裏,號啕大哭,邊哭邊說,我找你。

紮西羅布和他的夥伴一樣,從小沒有見過樹,不知道鮮花長什麼樣子。到拉薩以後,抱住柳樹興奮得喊叫,好大的花啊。

他還說,外地人離開措勤以後,會有後怕的感覺。他經常聽到一句話,不來西藏後悔一輩子,來了西藏一輩子後悔。

援藏幹部賀鵬告訴我,就在幾年前,一位藏族大學生分配到措勤工作,父親愛護兒子,怕他一個人到措勤不放心,從拉薩乘汽車,好不容易到了縣城,把兒子安頓好以後,父親卻因高原反應死在了措勤。

在措勤,由於缺氧引起心慌氣短,思維遲鈍,行動木訥,走路不能快,更不用說幹體力活了。好多四川民工因為忍受不了高海拔的折磨,寧願不要工錢偷偷溜走。

我曾三次到阿裏,到過阿裏地區七個縣中的六個縣,唯獨沒能抵達措勤。2010年8月20日,我隨阿裏地區廣播電視局劉局長和尼瑪局長到改則縣,參加改則縣建縣50周年大慶。改則是措勤的鄰縣。這一天,白天晴空萬裏,天高氣爽,穿一件襯衣,夜晚得穿棉襖。縣政府招待所,柴油機發電,燈泡忽明忽暗,瞬間又徹底熄滅,隔段時間自行亮起。房間裏有衛生間,但沒有自來水。每間客房準備有一個鐵皮水箱和舀水的鐵勺。手機信號時有時無。看到的最新報紙是半個月以前的。

劉局長對我說,阿裏地區電視台一年廣告費3萬元,已經比較客觀了。

2007年7月30日,劉道新作為國家電網公司援藏幹部,赴任阿裏地委副秘書長、措勤縣縣委副書記。

按照賀鵬的說法,措勤還處於上世紀70年代中期的生活狀態。正是在這樣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劉道新做了很多實事,被老百姓親切地稱為“米麵油書記”。

國家電網公司和地方政府一起,製定有嚴密而長遠的援藏計劃。首當其衝,是解決措勤的供暖設施問題,之後逐步解決供水、排水等其他基礎設施。

身處雪山缺水喝,令他們無奈而頭痛。由於缺乏電力供應,深井供水遠遠達不到需求,尤其是冬天,百姓飲水更為緊張,隻能勉強飲用淺井或地表水,水質較差,供水時間受限。一早一晚,有人挑著水桶沿街賣水,有的用編織袋或羊皮口袋,裝冰化水飲用。

經過水質化驗和取證,確定了從11公裏以外的雅凱山引優質山泉水入縣城的供水方案。這個方案利用200米的天然落差,克服了措勤缺動力的製約。劉道新同賀鵬等援藏幹部一道,多次爬上山頭,凜冽的寒風仿佛要刺穿整個身軀,缺氧的大腦陣陣劇痛,本地幹部也難以堅持。該項目於2009年開工,2010年投入使用。

一次下鄉,劉道新和搭檔王戰到一戶牧民家,進屋後,差點把他嚇住,這是對他關於貧困想象的最大挑戰。解放這麼多年了,西藏民主改革幾十年了,竟然還有如此貧窮的地方,這麼困難的人家。狹窄的房間裏稀稀拉拉放著幾個瓢勺,牆角放著幾件農具,陰暗的屋子中間放著一口冷鍋。沒有床,也沒有炕,兩位老人在鍋台邊的地上,鋪了一條又薄又破舊的布毯子,晚上睡覺把藏袍蓋在身上當被子。11月的天氣冰天雪地,他們是怎樣熬過漫漫長夜的呢?

從進到這戶人家,到走出家門,劉道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幾天以後,他和王戰再次走進這戶人家,將米、麵、油、棉被、毛毯,親手送到老人手中。老人把劉道新和王戰的手拉起來,緊緊貼在自己皺紋密布的臉頰上。

從此以後,劉道新和王戰每次下鄉,車上都裝滿米、麵、油、棉被和毛毯。哪戶人家生活困難,隨時幫助。還常常拿出自己的工資,進行援助。

曲洛鄉一位特困戶,無牲畜,不具備自主脫貧能力,劉道新當場與鄉領導商量對策,認為必須從源頭和根本上解決問題,不能一味地依賴救濟,提出了集中購置母畜,將母畜無償租借,定期回收仔畜的方式,使這類貧困戶盡快實現脫貧致富。

完善和修建天葬台,也是深得民心的一件大事。

措勤是純牧區,全民信教。對天葬看得無比神聖。措勤原來隻有一個天葬台,站在縣城就能看見。禿鷲和其他生靈一樣,因為缺氧,行動緩慢而遲鈍,飛翔高度不高,順坡滑翔,搶吃屍體的積極性不高。

一次,一位藏民去世,被送到天葬台天葬。幾天以後,一隻野狗把一隻人手拖到了街上,在縣城掀起軒然大波。

按照藏民的傳統說法,天葬可以免受下地獄之苦,直接升入天際。天葬時禿鷲爭搶屍體,說明死者一生功德圓滿,預示著將來有好的轉世,最為吉利。如果禿鷲不食其屍體,或者食之不盡,會認為不祥。現在,天葬的屍體不但沒有被禿鷲吃盡,還被野狗拖到街上,招搖過市,不但死者家屬憤怒,所有藏民都為之恐慌。

怎麼辦?天葬是一件涉及千家萬戶的事情,是民族穩定的基礎,不解決肯定不行。

深打樁基,給現有天葬台加固鐵絲網,防止狼、野狗、紅狐狸、老鼠及草原上的其他動物進入。圍場內還增加了瑪尼石、經幡等吉祥物。在遠離縣城的牧區,新建了一個天葬台,方便附近群眾。

劉道新那個忍俊不禁的故事,原來事出有因。剛到措勤的時候,每頓飯都要吃好幾個饅頭,兩大盆稀飯,吃完以後還覺得餓。有一次,他與賀鵬到地區彙報工作,在獅泉河鎮一家飯館,一頓吃了六個雞蛋、十根油條、五碗小米粥。他的吃功,令服務員瞠目結舌,站在遠處捂著嘴笑,以為這個人在基層呆久了,肚子裏沒有油水,長途跋涉到地區,終於吃上油條了,看他的衣著氣質,也不是吃不起飯的人啊。

後來,地區一位領導到措勤檢查工作,親眼見識了劉道新的飯量。對他說,這是一種高原病。劉道新才強行管住自己的胃口。

措勤人到地區,除過吃一頓有青菜的飯以外,還有一件大事,就是洗澡。賀鵬說,在措勤的日子裏,就沒有好好洗過澡,實在過意不去了,燒些熱水,擦一擦身子。全縣隻有武裝部有浴室,也不是經常開放,缺電少煤,水溫忽高忽低,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人家。

措勤不產蔬菜,所有蔬菜都是從拉薩或獅泉河鎮運來的。富人吃菜,窮人吃肉,是西藏特色,措勤也一樣。措勤不產蘿卜、白菜,但產菌菇,這令外來者趨之若鶩,縣長書記們也不例外。

賀鵬特別強調,措勤的羊是紫絨山羊,羊絨非常珍貴,肉質特別鮮美。有一次他和劉道新同時吃了菌菇燒羊肉,過了一會兒就鬧肚子。因為房間裏沒有衛生間,又是雨夾雪天氣。半夜三更爬起來,嚴嚴實實穿上羽絨服,打上雨傘。從房間到廁所200多米,一晚上跑了幾個來回。好不容易折騰到天亮,劉道新打來電話,問他是不是鬧肚子。原來劉道新也鬧了一晚上肚子。劉道新的房間雖然有衛生間,但沒有水。

在措勤的時光裏,很長一段時間,賀鵬都令援藏幹部羨慕不已。因為他的妻子和兒子,天外來客般地到他工作的地方看望過他。

那是7月末的事了。妻兒從拉薩乘越野車出發,經過兩天時間,才翻越5000多米的桑木拉大阪。還望不見措勤縣城的時候,天公不作美,飄起了雪花。這使一直生活在石家莊市的妻子和小小少年,驚奇錯愕。翻過一座雪山,又是一座雪山,妻子再也忍不住了,麵對望不到盡頭的雪原,號啕大哭。

後來,他問妻子為什麼哭。妻子說,不為什麼,就是想哭。

王戰來措勤的時候,也不適應,晚上睡不著覺,老覺著氣短頭疼,每天基本上都是淩晨兩點以後才勉強睡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突然憋醒,一看手表才過了一兩分鍾,鼻孔裏每天都有血絲。盡管難受,工作還得開展。

措勤到拉薩和地區的車輛很少,一旦有車去拉薩和地區,人還沒走,就有搭車和帶東西的人打來電話,或跑來說情。這令援藏幹部很長時間才適應。知道這種情況以後,他們也樂意幫忙。

有一次,王戰出差到拉薩,措勤縣的一名藏族職工打來電話,說自己的孩子在拉薩上學,淩晨突發疾病。接到電話以後,他立即趕到學校,和幾名學生把病人送到醫院。經診斷,孩子患的是急性闌尾炎,需要立即手術治療,他以家長的名義立即交了3000元住院費,使孩子得到及時治療。

我與劉道新、郭鬆山討論過一個現象。

內地援助西藏是國家政策,在人力、物力、資金援助的同時,要盡量保留西藏的民族特色。比如,藏區的很多街道、樓房、學校、會堂,被冠名為山東路、江蘇廣場、蘋果學校、陝西賓館等等,其實這大可不必。既然是援助,同一個國家,同一片藍天下,藏族和漢族是一個媽媽的女兒。援助省市和單位,沒必要在西藏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每樣東西上都烙上自己的大名,貼上自己的標簽。有的地方為了推進新農村建設,或安居工程,把原來的藏式民居推倒,建起一間間藍頂紅頂漢式民居,這不叫援助,這叫掠奪。

劉道新曾動情地說,隻有我們將心貼在牧民的心上,他們才會將臉貼在我們的手上。人的一生不能重來,我將生命中最寶貴的一部分獻給了雪山,獻給了雪山深處的人民,終生無悔。援藏注定是不平凡甚至是極其特殊的,我也將在這平凡和不平凡中,尋找與提升自我,貢獻自身的力量,實現人生的價值。

岡底斯新神話

一 不一樣的媽媽

我確實有多重身份,在家裏,我是老公的妻子,兒子的媽媽。在河北省欒城縣委黨校,是副校長。幾個身份中,阿裏地委黨校教師的身份肯定是最特殊的。在阿裏黨校,我和郭運良老師職稱最高——副高職稱。不管什麼身份,還是喜歡你這樣直呼其名,叫我王惠萍。

我於2007年6月至2010年7月援藏,屬於河北省第五批援藏人員。如你所說,我們是曆屆河北省援藏幹部中,唯一有女同誌的一屆,光我們這一屆,就有六名女同誌,陝西有一位。

說起援藏,是偶然,也是必然。我是河北師範大學研究生畢業,90年代的大學生。當時同學們說,要是能去西藏感受一下就好了,但不能分配到那裏工作,如果去了,回不來就麻煩了,去一段時間最好。2007年有援藏機會,就報了名。我是姊妹中年齡最小的,父母過世早,哥哥姐姐都不同意我去。愛人很支持,孩子當時十歲。

剛到阿裏,援友們就給我取了個外號,叫我三陪。什麼原因啊,說來很簡單。

剛上去,大夥都有高原反應,一位老師輸液打針,我去醫院陪護。這邊還沒有好利落,地區電視台一位女同誌,也高原反應,輸液,我又去陪她。衛生局一個女的,也住院。三個人還沒有住在同一家醫院,我在三家醫院連軸轉。一連陪護了三個人,這不就成了三陪嘛。其實那個時候,我也不舒服,也難受,也打針,我住院的時候,大夥也來看我。跟大夥時間處久了,有人評價我,不小氣,不小性,不嬌氣,比較有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