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濃眉緊鎖,眼中的怒色卻漸漸淡下,半晌,忿忿地甩開我,轉身離去。
我揚起頭,眨眨眼。靜靜看著夜幕降臨,看著繁星滿天。
夜色如水,月懶星垂。
在院子裏站了不知多久,才想起要回去收拾行裝。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盡天涯不見家。
天涯山莊,從此不是家。
走著走著,忽然看到熟悉的屋子。雙腳再也不聽使喚,直直走了過去。
飛雨有個壞習慣,睡覺不記得關窗。我從窗口躍進去,走到床沿。
輕輕拉開床幔,就著月光,看到她熟睡的容顏。
睡夢中的她,眼角還掛著淚痕。
我抬手,輕輕替她擦去。
她無意識地皺了皺眉,睫毛微微顫動。
我忍不住俯身,在她額頭印上一吻。
過了今夜,再也沒有理由親近她。飛雨,從此再也不會屬於我。
掙紮了片刻,終於起身。
“踏月…踏月哥哥…”她低喃。
胸口猶如被重擊了一拳,我猛地頓住,再也挪不開一步…
原以為痛到了極致,便再也覺不到痛了。而此刻,這種痛楚竟如此清晰,像要將我的心生生撕裂!
一直說服自己,這樣很好。
說服自己,沒有我,她也會過得很快樂。
腳步仿佛千斤重,強迫自己,不能回頭。咬咬牙,躍出窗去。
回到屋裏便開始收拾東西。我不敢去想,若是等到天明再和她道別,還能不能狠得下心。
我向來輕裝簡從,連武器也不喜歡佩戴,沒什麼特別需要收拾的。正要離開,卻一眼瞥見書案上的古琴。
當年離開山莊後,這具琴就一直留在這裏。如今過了十年,弦木依舊如新,想必是經常有人來擦拭。
這還是飛雨教我彈琴時做了送我的。琴上的每一根弦,都是飛雨細細挑選,花了整晚的時間調和而成。我還記得她獻寶似的舉出琴給我看,那得意的神情,像是完成了一件驚天大事。
她說,踏月哥哥,以後我倆雙琴合奏,教人家隻羨鴛鴦不羨仙。
我笑著問,誰是鴛鴦?
她立刻紅了臉,重重踩在我腳上,怒氣衝衝地喊,臭踏月,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事後,我瘸著腳走了一天。她因此被蕭莊主責罵,跑來找我哭訴,我隻好反過來安慰她。
吵吵鬧鬧的日子很快過去,走的時候也曾想過要帶著那琴,但又怕弄壞了。飛雨就說,她會替我收著,等我回來。
我幾乎是被蠱惑了一般,輕輕走過去,抬手,慢慢撫過每一根弦。
弦絲鋥亮,仿佛回到童真無邪的年紀,那年少輕狂的光景。
歲月磨蝕人心,過去再也回不去,但或許,隻是喜歡那種努力回憶的感覺。
那歡歌笑語,徜徉無憂的回憶。
想了想,我拿起琴,走了出去。
從山莊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有些泛白。
小時候和飛雨兩個人翻出牆去玩樂,總是很容易就被逮回去。蕭莊主也不知用什麼法子,愣是準確拿捏住我們的行蹤。這次我翻牆出來的時候,沒有驚動到一個人,想著,卻有些感慨。
走不多久,就看到林間小路上,一個人影靜靜佇立。
她仿佛已在那裏站了很久,如同一尊雕像,連衣角都沒動半分。直到我走到麵前,她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