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一章

溫挽感受到的是一陣劇痛,那種疼痛不是來自體外的肌膚之上,而是從骨髓之中散發出來的,密密麻麻的散布在軀體之中令人由內而外的顫栗。渾身如同紮進了無數的銀針,細細碎碎的痛意灼燒著靈魂一般,一浪接著一浪的將她卷席,每一次卷土重來都如同泛著寒光又帶著犀利的鋒刃,將她的身體又一次碾壓,打碎,重組,錐心之痛,遍體鱗傷。

真冷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出。明明是夏日,口間那稀薄的空氣卻泛起了白霧,映著頭頂唯一的一處小窗灑落的光芒覆在她的眼前,迷迷茫茫不似人間,宛如一個脆弱不堪的夢境。

是的,夢境。

那隻是一個夢。

十三年了,距離她當初毅然隨他出征已有十三年。

這十三年,太長,又似乎太短。

十三年前,她的確是在軍帳中與許東卿有了夫妻之實,可是穆雪卻是在那次出嫁後就再沒有出現在他們眼前。一直到穆雪的死訊籠罩在當日的十萬鐵騎染血的盔甲之上,那個曾經名動京華的女子,在留在趙國的七年,在她餘生的最後七年,也再沒有踏上趙國皇都之外的任何一寸土地。

穆雪已經死了,她早就死了。她死在六年前的冬日,死在六年前攻打趙國的祁王許東卿率領的鐵騎腳下,她是為趙國之亡殉國而死。

嗬,她死在了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人之手,而她就算是死了,也依舊和許東卿沒有半點關係。她是已亡趙國的妃,是敗寇趙王的妾,即使是許東卿稱帝多年依舊為她留著後位,後世偶然將她想起,卻也無法和令她國破家亡的祁王聯係到一起。她是從此碾作塵埃的花朵,香消玉殞的紅顏,再無人記得。

不,還有人記得,許東卿記得。

所以即使穆雪死了,即使溫挽從不奢求許東卿的半分喜歡與愛,即使溫挽帶著萬分的仔細,小心翼翼的代替穆雪活在許東卿的身側,名喚穆雪的這朵烏雲卻依舊如同永生永世的夢靨籠罩在他們的頭頂。如今一朝爆發,輕而易舉的便將她苦苦維持了多年的世界擊垮,瓢潑的大雨一天一地的落下,將早已千瘡百孔的她打回原形。

他說,是她害了穆雪。

他還說,她是罪無可恕的賤人,他要用她的血,祭奠他的愛人。

那封所謂多年前來自穆雪的親筆求救信此刻還躺在自己身側,躺在如今的天牢裏發黴的稻草之上。而仰麵而躺的她此刻破敗如絮的身子已經再沒有一絲力氣,將這封自己從未見過的信揉作一團,扔在兩步開外站著的人身上。

這個人,一身的明黃之色,黃沙繡彩雲金龍的長袍及地而掃,與這昏黑無光的牢獄極不協調,格格不入。曾幾何時,自己也是穿著類似這樣的豔麗顏色,站在他的身邊的。那時候的自己隻為這小小的一份滿足,便可以高興上好幾天,即使能夠和他這樣並肩而立的場合,他從不會多施舍自己一個眼神。

然而此刻他身上的龍袍卻如一塊擰了水的布匹,褶皺著如同灑掃庭除的抹布,光彩不複。雖然溫挽並看不清那背著光的臉龐到底是何表情,但是以她對許東卿的了解入骨,想必那臉色是比這身衣裳好不到哪兒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