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入目的,是漫天的紅色,那份豔麗仿佛地獄深處的紅業烈火,瞬間在心間舔舐而過,即刻便可以灼傷人的靈魂。這些都是溫挽睜開眼後的第一感覺,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置身地獄,再難逃脫。初醒的混沌讓她迷茫,不知身在何方。
隨後她看到了身下的人。她伏在他身上,感受著他結實的胸膛伴隨著有力的心跳微微起伏,內衫微微散開,露出的肌理白皙而細膩,宛若女子一般精致。溫挽低低一歎,感受這難能的一份靜謐。
她想起來了。
這是她喜歡的人,自幼深愛,多年相伴,從未改變。甚至此刻,她私自離家,隻為追尋出征的他。
宛若無骨的柔羹搭在他的麵上,那眉如潑墨,鼻似刀削的俊朗麵容在這搖曳的燭影中忽明忽暗,撲朔迷離。她癡癡地將他盯著,仿佛要用盡一生的心血將此刻銘記。
此刻,她將自己交付給他的這一刻。
溫挽輕舒一口氣,手臂似纏藕,輕輕繞在他的頸間,卻凝成一個堅定的姿勢。微粉的麵頰貼上他的脖頸,尖尖的下頷落在他的鎖骨之間。她感受著他肌膚的溫熱,鼻間呼出微暖的氣息,落在他的身上,每一寸每一寸,都充溢著她的深情。她隻想永遠停在這一刻,永遠留在這一瞬,就這麼留在他身側。簡簡單單,安安靜靜,隻有他和她,而其他的無論是什麼她都不願再管。
溫挽的動作輕柔,卻還是將淺眠的許東卿驚醒了。他睜開的眼眸漆黑如天外的蒼穹,有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深度。他啞著嗓音似乎在喚什麼,溫挽卻並沒有聽清楚,正待湊近去聽,他卻不再言語了。眼底已是一陣清明,看著身前仰頭背光的女子,他輕喚:“玉兒?”
溫挽的身體驀地一僵。
是了,她竟忘了,這位玉兒才是她的心上人心心念念著的愛人。
穆雪,小字子玉。
右丞相的嫡長女,全凰都的公子們傾慕的對象,溫婉優雅,淳良可愛,林下風範。雖然她文不敵左丞相家的蘇小姐少年成名,國士之才,武不及溫將軍家的溫小姐武藝冠絕,難逢敵手。但是其琴棋書畫皆通,笑不露齒,行不動衣,端的是大家閨秀,名門風範。行走如弱柳,笑顏似桃花,讓一眾京都好兒郎趨之若鶩。
但是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穆雪與許將軍家的二公子許東卿早已情定終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很不幸,溫挽便是知道這事的其中之人。可是她願意將心交付,也願意用心成全,溫家的嫡小姐,自幼生於將門,性情灑脫,渾似男兒,做不來那毀人姻緣之事。
但是或許世界上的十全總是遭人嫉妒的,於是上天便將它安排作了九美。皇帝昏庸無道,朝綱混亂,內憂外患,苦不堪言。於是他派出了許家二公子許東卿頂替自家戰死長兄,征戰雲國。而將左丞相的嫡女穆雪,賜封定國郡主,遠嫁趙國。
這是一個晴天的霹靂,無情的橫隔在一對癡心戀人之間。雖然即使穆雪不遠嫁趙國,也不一定能嫁給同樣顯赫的許家,皇帝的疑心病,容不得兩家聯盟。但是他們一直認為,隻要相愛,總歸是有辦法的。可是如今木已成舟,皇帝的旨意不可違抗,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別人的江山社稷,為了平民百姓,為了同生死的平民百姓,命運容不得他們任性。
那日,送親的隊伍和出征的隊伍是一起出城的。十裏金妝襯著萬軍寒甲,那是他們彼此的命,走不了,逃不脫。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從此天南地北,永生永世再難相見。
而她溫挽,大抵就是那下作的插足之人了。她跟著他出征的腳步逃出了家門,一路追隨,直到今天帳門相遇,他大醉,將她摟入懷中。
他醉了,醉得深,動作一點也不輕柔,將初經人事的她一陣折騰。她卻也依了,做下了這不恪婦道,為天下人之不恥之事。可是她不後悔,曾經,現在,亦或是將來,她都不會後悔。
許東卿是君子,今日之後,他必定會給她一個名分。她不奢求什麼,隻希望在這將來的日日夜夜裏,可以長伴他的身側,為他撫平心口上那道穆雪留下來的傷痛。無論是用這張因血緣而相似的麵容,還是胸腔中那顆為他而燃燒得炙熱的心。
“玉兒……你別走。”
她咬咬牙,摟住他的肩胛:“阿卿,你看著我,我是溫挽。”
被摟緊的肩膀似乎一僵,隨即他低歎一聲,反手摟住了她的背:“挽兒?”
溫挽將他抱得更緊,似乎用盡了一生的力度:“阿卿,我答應你,我不會走。隻要你不趕我,我這一生都不會走。”她唇邊的齒印深可見血,語氣卻依舊柔若春風。她在心底默默告訴自己,要習慣,要習慣,溫挽。從今以後即使你隻是一個替身,即使你隻能這麼卑微的不乞求回報的愛著他,你也應該為所有的溫存而知足。而隻有這樣知進知退的女子,才是他喜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