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絲落日餘暉湮滅了,鬆林塬同鹹陽城一起浸入夜色之中。戌時剛到,鹹陽大街上已是黑沉沉一片,街旁零落的幾盞燈火忽明忽暗地閃著,偶或一隊巡街甲士走過,牛頭戰靴踏著石板長條夾雜著甲片磕碰聲鏗然作響。
在鹹陽城東門靠近王城處的一片坊區叫做正陽坊,是最靠近王城的一片官邸,居者多是原來的廟堂重臣。一隊甲士剛剛開出這坊區,兩道身影便突兀出現在一出六進官邸前。
這官邸已是破落不堪,門前落葉雜物淩亂堆積卻無人問津,一對朱紅大門落漆斑斑,院牆土層剝落、屋簷瓦礫破碎,似是許久未有人居住。那兩道身影立在門前凝神片刻,盯著大門上懸掛的一道門匾仔細辨認了下,便轉身隱入府院旁的小巷。那門匾雖破,可依稀顯出兩個鏽斑的大銅字“蒙府”。
那兩道與夜色交融的黑影,悄然來到這府院的側門。“咚咚咚!”一連串有規律的敲門聲,在這片寂靜得沒有燈火沒有人聲的官邸坊區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院內響起。
“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一句暗號從門後透了出來。
“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敲門的那黑影對答道。
木製的側門嘎吱打開,一個身影衝門外兩人一拱手,卻不多言語,讓進門外的兩人,隨即頂上門栓。三人匆匆進了府邸內院的一處偏廳之內,一盞幽暗的油燈亮起,廳中霍然立著四名大漢和一名女子。
“子桓公子!”為首一名粗布黑衣、臉型瘦削的大漢,朝步入大廳的一名黑衣人拱手道。
那深夜來訪的黑衣人,便是日間與林弈在太廟分道揚鑣的子桓。子桓帶著護衛頭目四處暗訪隱藏在鹹陽城各處的義士,這些人多是遇害功臣的流落族人仆役等等。在趙高大肆清洗大秦功臣之後,他們便暗中留在鹹陽,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趙高,替自己的家主報仇雪恨!
此處府邸,便是當年大將軍蒙恬的官邸,廳中的幾人是蒙恬族裏的子侄輩後裔。他們或在外從軍,或在外從政,僥幸躲過了趙高的殺戮風暴,潛回鹹陽後由子嬰暗中聯絡起來,約定待時機一成熟,便同舉義旗,誅殺奸臣賊子。
子桓一拱手正色道:“蒙兄,明日子夜、南市聚首,舉事!”短短幾個字,子桓說的鏗然有聲。那幾人聞言紛紛動容,兩兩相望竟激動的不知如何言語,那個年輕的女子更是低聲嗚咽起來。
“子桓公子,我等兄妹幾人請為輕兵!”那為首的大漢神情亢奮、昂首請命道。輕兵者,大秦軍中死戰衝鋒的敢死之士,便是死士之說。秦軍輕兵極少使用,唯有在生死存亡關頭才會有敢死輕兵出現。
子桓日間聯絡了幾家功臣後裔義士,一說到明晚子時舉事,便如眼下這幾位一般,人人亢奮不已,紛紛請命欲為輕兵之士。仇恨的欲望,讓他們願意以性命來點燃自己的怒火!
子桓肅然一長躬,道:“蒙兄有死戰之心,子桓代父親,代大秦社稷,代萬千被趙高殘害之人,謝過蒙兄!”話鋒一轉,子桓冷靜道:“然則,萬事需有章法策略,統籌行動方能如願得報大仇,望蒙兄勿要輕率!”
“公子所言甚是!蒙氏六兄妹,願一體聽命公子調遣!”那大漢慨然赳赳道。
“好,蒙兄請聽我細說!”子桓便與那幾人在破落的偏廳坐下,細細說起了的明夜起事謀劃。在昏暗的風燈照耀下,子桓等人整整說了一個多時辰,而後子桓帶著護衛頭目出了蒙府側門,又閃進另一條巷道。
醜時時分,天上濃雲密布,沒有一絲月光能穿透厚厚的雲層,蒼茫大地一片漆黑。除了城門樓處的幾盞大風燈還在迎風搖曳著,整座鹹陽外城連同在秦始皇之時從未滅燈過的王城,一起浸入了死氣沉沉的冰冷黑暗之中。這黑暗一直延伸過渭水河,將西南麵的鬆林塬一並吞沒。
鬆林塬中,林弈正靠著一棵鬆林樹杈上睡覺養神。忽然林弈心生感應般地睜眼,輕輕躍下,悄聲拍醒正在酣睡的胡兩刀、鄭浩、何敬,一打手勢,三人便隨同林弈沒入樹影背後。
林弈幾人剛剛隱沒身影片刻,一陣腳踏碎葉聲響由遠及近傳來,一個火把、兩個模糊的人影慢慢凸顯了出來。“咕……咕咕。”一長兩短的斑鳩叫聲從其中一人口中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