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去軍座家吃飯,有時是軍座邀請,這得打聽清楚楊阿姨在不在;有時是我主動請求,這就要分多種情況了:飯卡沒錢了、不想吃泡麵了、偶爾嘴饞了、下雨天淋濕想借用洗衣機、夏天太熱想吹空調……當然,之前還是要打聽清楚楊阿姨在不在。
一月之中少則四五次,多則十幾次。去得少了,老頭就不幹了,改著詞兒唱:“徒兒,多日不見,恍如隔世,為師,為師……”後麵跟著哭腔,聽得人頭皮發麻,喉管冒酸。
一吃完了就走,那也不行。非得把我留下,理由多種,形式多樣。
比如:章大少說:“吃人嘴軟。”我一想,對,去把碗洗了;章二少說:“拿人手短。”我一想,對,去把茶沏好了;章老頭死命瞪著我,我隻得誠惶誠恐地問:“還有什麼學生能效勞的?”老頭說:“再泡一杯,坐下同品。”
再比如:主謀問:“一生追名逐利者謂誰?”幫凶們答:“小人。”主謀問:“一生追食逐飲者謂誰?”幫凶們掃我一眼,我還敢走嗎?一走不就成豬了?
“飯後娛樂,有助於消化。”此句出於何處?不用問也可知定然是軍座那位“草兄”。
書香門第的娛樂實非我等草野小民可以勝任。用上“勝任”一詞可見情況之嚴重。本人不好昆曲,不喜拽文,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我隻得看看電視、翻翻報紙、喝喝開水,這與本人在宿舍裏的娛樂有何不同?在那棟民國破樓裏,還能跟四鄰八舍打打八十分,在這裏倒是能湊齊四個人,可惜老頭不會,他老人家還強詞奪理:“好賭者乃世間惡徒,當緝而誅之。”
這一天章二少擺好圍棋桌找我下棋,我看著那黑白子直皺眉,“不瞞你說,我技術平庸。”
“知道,我這是退而求其次。”
我轉頭向左看,軍座趴在茶幾上研究漢服。再轉頭往右看,章大少從書房搬出許多書,翻開攤在餐桌上,眉頭緊鎖,伏案思考。
隻好去濫竽充數,我執黑先行,搶得先手,怎奈技不如人,白龍一路狂追,黑龍倉皇逃竄,雙方纏鬥不輟,大戰數個回合,哀歎黑龍最終無路可退,隻得伏地投降。
我一邊收拾棋子一邊說:“不如下象棋吧,那棋子少,看著不頭暈。”
“墨格,你不如跟他下五子棋。”章大少在旁邊插話。
“對,用圍棋下五子棋,舒坦。”我覺得他提了個好意見。
“大材小用,當然舒坦。”
我笑了笑,心中卻大不以為然:大材小用就舒坦?鐵杵倒是大材,要把它磨成針來用,誰會覺得舒坦?當然,這話我沒說出口,我又不是學法律的,不好與人抬杠。一抬頭,發現對麵坐著的這位就是個律師,這話就更不能說出口了。一低頭,哦?象棋什麼時候擺好的?
我一如既往,執黑先行,狂殺數子。不料紅方後來居上,大有一統之勢,眼見就要將軍,我趕緊飛象。
“不能飛象。”旁邊老頭和大少一齊出聲。
“關於這個觀棋不語,君子風範……”他倆不做聲了。
二少把我飛上去的象又放回原處說:“移炮來擋。”
“那我這炮不就死了!”
“關鍵時刻,丟卒保車,這是象棋基本原則,你別說你不知道。”
知道,當然知道,可現在丟的不是卒是炮啊!
其實,在我心裏這些棋子是有高低等級之分的。“將”就是那扶不起的阿鬥,全靠別人護著;“士”這等出不了框的,就如同匕首,自保尚可,殺敵不足;“象”這等過不了河的,就如同不會遊泳的水兵,戰鬥力有限;再說“馬”,常被別腿,就像練金鍾罩的人,總有個練門,弱點太明顯;小“卒”子就更不濟了,它就是現代軍隊中的步兵,在飛機大炮的狂轟濫炸下,有多少死多少;“車”不錯,它就像長槍,威力強大,正所謂‘槍挑一條線’,可惜‘明槍易躲’這道理誰都知道;最好的就是“炮”,它是狙擊手,躲在暗處,手持狙擊槍,自身安全無憂,且殺人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