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章墨書，是拜軍座所賜。此前隻耳聞其不孝，還不曾謀麵。
事情經過表白如下：
我校圖書館藏書之富，在華東首屈一指，然而卻入不了軍座大人法眼。原因很簡單，“老朽居此四十餘載，早已橫掃千軍，蕩除萬馬，館中所藏實乃手下敗將，何以言勇？”這是他老人家原話。聽著豪氣衝天，我等崇拜不已。我心想：好極了！他讀了這麼多書，以後用不著我給他樓上樓下四處找資料了。想當年讀碩士時，身為更年期老婦男的跑腿，為找資料，館內館外，校內校外，腿都跑細了（我這跑腿當得真是名副其實），結果還有一大半根本用不著。
有一天快中午時，軍座叫我：“祺閱……”我趕緊打開手提準備幫他打文件。老頭根本不會用電腦，還美其名曰：不能浪費老朽那端莊的柳體字。
通常他不求我時，叫我“大唐”，不是年齡原因，我才二十六，比他孫子還小。是他覺得此叫法氣勢恢弘，讓人想起“貞觀之治，大唐帝國”。叫我“祺閱”，就是有求於我，且準沒好事。
“走，去查資料。”我條件反射，嚇得一哆嗦，差點把筆記本砸腳背上。
老頭要到一公裏外的公共圖書館去，既不讓坐公交，也不準打的士，隻得靠兩條腿慢慢量，還說飯前散步有助於消化（我估計是他那“草兄”說的）。
剛走出學校，老頭不幹了，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四平八穩，死活不起來。
“祺閱，你打的去市中心，某某大廈，找我那大孫子，叫他開車送我老人家去圖書館。”軍座毫無愧色地命令我。也不想想，他那不孝的大孫子說不定正要事纏身呢。我剛坐上的士，老頭就喊了一嗓子：“記得打的費讓他付。”
走進章總經理辦公室，眼覽四壁，感觸良多，此人乃一儒商，貨真價實，絕對童叟無欺。光看這滿屋書籍，他就擔當得起。
“你就是唐祺閱？”聽語氣老頭沒少在他麵前提起我。
“對。軍座請您開車勞煩一趟。”
他聽著直皺眉，“老爺子又打算步行去哪兒啊？”哦？這架勢，老頭胡鬧不是一回兩回了。
我真想笑，“他老人家想去圖書館，現如今正坐在馬路牙子上歇氣。”
“走吧。把他一個人扔那兒再招出什麼事來。”他拿起鑰匙，穿上衣服走出辦公室，我跟在後頭。
剛出門，秘書就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報告有單生意出了點問題，隨後一群職員魚貫而入。
他那眉毛皺得都快成中國結了，也難怪，他現在可是進退維穀啊。章總經理拉過我，往椅子上一摁，鑰匙朝我手裏一塞，說：“在這等我一會兒。”這些動作一氣嗬成，快得我都沒反應過來，結果等我鎮定了，就隻能看見他進了會議室。唉！等著吧！反正那老頭也等著呢。
剛坐下，秘書輕搖蓮步來到我身邊，問：“請問，您是總經理的同學還是朋友？”
“我是他爺爺的學生。”話是真話，可說完了我總覺得別扭，仔細一琢磨，好家夥，這就是現成一句罵人的話，且渾然天成，不著痕跡。
也虧著秘書理解能力強，她居然從這句髒話裏聽出了關鍵，“總經理的爺爺是老師？”
“對。某某大學博導，文學院院長。”我一臉虔誠，如實彙報，就怕她發現我口出穢語。
“哦？怪不得總經理莊重嚴謹，舉止優雅，原來是從小耳濡目染啊！”她表情恍惚，似乎神遊天外。
“是啊！聽說他弟弟也是風度翩翩，深得祖父真傳。”這回我沒敢說“爺爺”。
“總經理還有弟弟？”一聲驚呼！
旁邊豎著耳朵聽的幾個職員也跑了過來。這下可好，我周圍交通堵塞，而且水泄不通。
他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向我打聽章大總經理的私人情報，場麵之亂形同菜場。我隻得老實回答：“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你們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