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過雪白接近透明的手指,正在極輕極輕的一寸寸移動,似要將愛人的輪廓,於指尖細致描摹,那明明熟悉至一閉眼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容顏,明明隻是相隔數月不見的容顏,如今卻覺得遠隔了一生般令人留戀。

其實何嚐不是遠隔一生?生死關前,她險險徹底失去了他。

愛情是何等折磨心神的東西?如一場華麗而危機四伏的殤。

她曾對自己說: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然而世間事沒有最好,隻有注定。

那麼便去接受吧。

哪怕那接受的過程如此跌宕如此蒼涼如此處處磨折如此浸透血淚。

終不枉愛過這一場。

秦長歌微笑著,撫遍蕭玦的臉,最終輕輕俯下臉去。

日光在身後鋪開,如一朵巨大的蓮,華美的盛開於偌大的龍章宮中,那黑色的流滿一榻的絲緞般的發,亦如蓮花綻開。

她嫣紅的唇,輕輕靠上他略有些幹燥的唇。

唇與唇交接的滋味,微涼微甜亦微澀,芬芳馥鬱的甘中帶點藥香的苦,宛如這一路走來,失而複得的人生。

輾轉……纏綿……那些溫存的觸碰……那些陰與陽相遇刹那迸射的電光……遍空裏蕩出華麗的弧,將世界一筆筆絢爛填滿。

秦長歌微笑閉目,一任淚水肆意流淌,流過彼此交纏的眼睫,流過彼此相觸的頰,流過黏合的唇齒,流入心深處,甜蜜而微鹹。

哪怕你將永遠沉睡,我亦歡欣於這一刻真實感受到的溫度,我從無如此刻般,這般無限感激上蒼。

蒼天將我所擁有的一切一次次拿去,卻在最後憐憫於我的孤獨,送回了你,這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我竟因此凜惕不安,不敢奢望更多。

隻要你在,便好。

那般帶笑的淚,滴落闊大無聲的空間,秦長歌伏在蕭玦胸前,突然感覺到他的心,似比先前跳動得激越有力了些。

而掌心裏,他微涼的手指,突然微微動了動。

秦長歌霍然回首。

因為動作過於急切,臉頰上水光飛起。

一滴淚,飛灑在沉睡數月、從來毫無動靜、如今卻緩緩彈動、似欲抬起拭去心愛女子淚水的,他的手中。

初夏的日光似乎更適於用豔光來形容,直接而亮烈,穿過碧影霞紗的窗牗,呼啦啦撕開一室的沉靜,射上垂珠帳盤金龍的玉榻。

摻著金線的細密柔軟的銀蠶紗微光粼粼,映出紗幕後相擁而眠的男女,女子背身而睡,身姿婉孌,曲線起伏玲瓏有致,黑發如綢逶迤於身後,以肘支枕,香夢正沉。

陽光越發熾烈,迎光的男子眉睫微微顫動,緩緩睜開眼,一眼看見懷裏女子恬靜睡容,不自禁微微一笑。

近些日子自己身體漸漸恢複,兩人俱十分欣喜,昨夜燈下對弈,眼見著那拈著黑子的玉指潔潤,皓腕精致,而燈下伊人容顏綽約多姿如帶露曇花,越發看得自己難耐心猿意馬,將一局棋下得烏煙瘴氣,長歌一直似笑非笑不動聲色,卻在自己連敗第三局時,忽然伸手撥亂棋局,長身而起,笑道,“登徒子,光看怎麼解饞?那麼……來吧。”

來吧……

明明隻是極其簡單的兩個字,怎麼就聽得人心如鹿撞,躁動不已?

她永遠知道怎麼用最簡單的詞語來表達最旖旎的情思……

這一夜燭影搖紅,雲雨翻覆,初時還小心翼翼,到得後來,再耐不得久曠的情思,放縱不羈,全數如狂湧的怒潮奔瀉而來,他一遍遍用自己滾燙的胸懷將她狠狠揉入自己,用體與膚,靈魂與精神的全部激蕩和膜拜,來告訴她,自己的思戀和珍惜。

衝上雲端的那刻,他亦仰首喜悅呐喊,漫天星光似於這一刻燦爛迸射,化為星雨簌簌而落,每一點棱光都璀璨無雙。

這一刻等了太久,讓人幾乎要以為此生再無機會領受。

這一路帶血走來,步步新傷,直至昨夜,方才圓滿。

蕭玦微微笑著,極慢極慢的挪動身體,撐起手臂,試圖將那擾人的日光遮得更多點,好不致於驚擾長歌的睡眠,昨夜自己確實太過放縱,大概……累著她了吧?

他撐起的身子遮沒一片陽光,如一道蔭涼的樹蔭,遮上長歌沉靜的睡顏,垂膝的手指,在虛空中,輕輕描摹著長歌的眉眼,一筆一筆,似是永不疲倦的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