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母親,殘忍莫過於此。

她本該無顏麵對他,他本該憤然不理她。

然而都沒有。

她們隻是隔著宮門坦然相對,然後微笑。

一對清楚自己身份的母子,一對永遠都知道什麼時候該選擇什麼的帝王母子。

立於人世頂峰,看遍風雲變幻,令她們不能再任性的擁有凡人的情感,那是紅塵煙火裏的奢侈,不是她們的。

辛酸,而又無奈。

秦長歌下馬,不理那些山呼舞拜下的群臣,直接走向自己的孩子。

而遠遠的,包子已經伸出小手,等待著牽起她。

他在觸碰上秦長歌掌心的那一刻,突然倒吸了一口氣。

秦長歌微笑俯視他,輕輕道:“溶兒,你看見了什麼?”

包子轉首,深深看著秦長歌的眼睛,突然低低道:“不管看見什麼,你還有我。”

“是的,我還有你。”秦長歌的心沉了沉,麵上卻微笑如故,將手輕輕掙開,秦長歌道,“溶兒,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幸福,你擁有的這項異能,我希望你盡量少使用。”

“我知道,”包子拍拍胸口,“我心裏,不應當塞了滿滿的別人的故事,最起碼我得留點空間,將來放屬於我的故事,但是我不要那樣的沉重痛苦,我要我的故事,永遠漂亮精彩。”

他轉頭看著秦長歌,烏黑的大眼睛流光溢彩。

“你相信不相信?”

秦長歌微笑,撫上愛子閃著緞質光芒的發。

“相信。”

長長的桐木回廊春風流蕩,四麵的柳絲不時的越過闌幹飄拂至人身,宛如邀請同賞春光的佳人柔荑,然而疾行的人卻無心理會,包子拉著秦長歌一路穿花拂葉,腳步踏在光亮的桐木地麵,起了動聽的回音。

在龍章宮側殿門口,包子突然鬆開手,放緩腳步,神秘兮兮一笑,去推秦長歌。

秦長歌的手指扣在門扉,聽得風吹動帳簾金鉤發出的琳琅聲音,不知怎的突然掌心裏滿滿的生出了汗。

她輕輕去推門。

“吱呀”。

暗黑的陰影被推開,地麵展開金色的陽光,那陽光瞬間迢迢暗遞,到了重重簾幕之後,映見簾後榻上隱約的人影。

秦長歌一直砰砰亂跳的心,在看見那個人影的時辰,突然沉靜了下來。

她居然還記得一伸手關好殿門,步伐輕俏的行了過去。

手指在滑軟的帳幕上停了一停,長長眼睫一合再啟,隨即不再猶豫的掀開。

簾後。

那男子靜靜合目,臉色蒼白,乍一看,和去年大雪之中,營帳之前,素玄臂彎中那具屍體沒什麼兩樣。

秦長歌卻眼尖的發現了他胸口的微微起伏。

素玄……沒有騙我……

突然鬆了一口大氣,秦長歌腿一軟,竟然站立不穩伏倒在地,幹脆就勢伏上了蕭玦的肩。

輕輕抓著蕭玦手臂,秦長歌定定的看著蕭玦平靜沉睡的麵容,良久綻開一抹笑容,然而笑意未去,眼淚已然簌簌滾落。

那些晶瑩的眼淚,自雪色麵頰上毫無停留的直瀉而下,不斷落入身下的長絨錦毯內,再被無聲吸去,隻看得到身下淺紅錦毯漸漸轉為深紅,而那深紅的範圍,始終在不住擴大。

這遲來將近數月的眼淚,浸濕了這一段跌宕疼痛的流年。

去年風雪裏,掀簾而起那一刻被摧毀成片片碎裂的心,到得此刻終於被撿拾而起,勉強合了攏來。

深閉的殿門,擋不住明烈的陽光,那些金色的光柱從各處窗欞縫隙中鑽入,如追光般在黑暗的殿中遊移,一點點拚湊出那個女子清瘦的身影,拚湊出她不住顫抖的細致的肩膊。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長榻邊的喜極而泣,沒有人知道那巔峰之上,號稱神後的女子一生裏竟然也會這般痛快喜悅的流淚,正如沒有人知道,那般種種的絕殺手段,從來都隻是一個人為了保護自己和他人的必行抉擇,在愛情麵前,神後光環之下,秦長歌從來都普通一如最平凡的女子。

笑中帶淚,淚光裏搖曳著笑影,秦長歌輕輕撫過蕭玦的臉……他瘦得許多,這一睡便是幾月,從醫學上來說,已近植物人,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隻要活著,終究便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