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注定以一場水月鏡花,為自己的人生做了最後的注解。

血已不再流,至於那些不為人見的傷口,隻有自己去慢慢感受。

蕭琛緩緩低下頭來,凝視著油條兒,隻是這麼一刹那間,他臉色又差了幾分。

“你跟我來。”

他慢慢移到案前,取了幾張禦用玉版紙,蘸墨濡筆,提筆慢慢寫上諭。

唇間露出一絲苦笑……當年,為你抄那沒完沒了的書兒,居然練會了你的字,便是你自己也辨認不出來,這麼多年從沒使用過,卻不曾想……在你去後……我卻要最後再寫一回。

是冥冥中天意注定,要讓我用這樣的方式最後紀念你一次麼?也好……

幾份上諭一字排開,蕭琛輕輕從懷中取出晤得微熱的白玉小章,精巧的螭虎紐私章,上麵刻著:錦堂主人。

這是蕭玦的號,以當年他在淮南王府所居住的院子“錦堂”為名,蕭玦是個不對這些閑事上心的人,這個號,還是他幫他取的。

私心裏,隻是為了紀念當年錦堂裏那翻驚搖落縱橫飛舞的劍光。

這個私章,是他親自刻給蕭玦的,蕭玦曾經在發布詔令時用過,上次蕭玦來看他,他向蕭玦索要,他居然也就還給他了。

蕭琛苦笑……哥哥,你是太愛護我,還是太不在乎我?

天意……還是天意,天意要我為你做這件事,別人都不成,天意要我隨你而去,多一刻也不必耽誤。

微笑著,蕭琛將仿造得天衣無縫的上諭交給油條兒,輕輕道:“去吧。”

油條兒驚異的瞪著上諭,他是認得陛下的字體的,不想王爺的字,居然和陛下一模一樣,這下調動善督營和京軍,絕無問題了。

他喜滋滋的一磕頭,大聲道:“奴才代太子謝王爺慨然相助!”

蕭琛一揮手,想起那日安平宮她手中牽著的那個對他輕輕鞠躬的孩子,臉上露出了一絲慘淡的笑意。

“我不是為他……”

油條兒卻已經迫不及待的抱著上諭匆匆而去,行走帶起的風將門咣當一聲帶上。

蕭琛連頭也不回,隻是恍惚的,慢慢收拾著桌上的紙筆。

一低頭,“啪”一聲,一滴鮮血墜落紙上。

蕭琛出神的看著那點鮮血,突然提筆,就著那點豔紅,側鋒逆行勾老幹,濃墨中鋒勾遒枝,一株雪地勁梅,漸現輪廓。

“啪!啪!”鮮血越滴越多,在紙上遍灑開來,蕭琛微微一笑,就勢點染成滿枝紅梅,枝幹遒勁,繁花滿枝,宛似當年淮南王府四少爺的院子裏那一株老梅,少年的蕭玦,常於其下舞劍,幼年的蕭琛,常躲在樓閣轉角偷看。

那一樹蕩漾著梅花和劍光的雪啊……

從此落在了誰的肩?

宣紙潔淨,梅花嬌豔。

一生裏,最後一幅梅圖,以血作成,卻已無人鑒賞,但也無須鑒賞。

“啪!”

墨筆落地,在水磨磚地濺開黑色的星光萬點,天地落幕,四海靜寂,月光在開滿曼殊沙華的彼岸遙遙相望,等待著牽引飛起的靈魂渡過這苦短人生的最後一段道路。

長風悠悠,沉默聆聽那個一生尊榮也一生悲苦的男子,黑暗中淡若飛雪的呢喃。

哥哥。

我真恨……你是我哥哥。

乾元六年三月初八夜,安平宮中,趙王蕭琛,西梁大帝唯一的幼弟,薨。

乾元六年三月初九,一紙上諭,急調善督營和京軍大軍勤王,十萬大軍包圍大儀殿,並按上諭所示,悍然調動擂木戰車,將至高無上的金鑾殿宮門狠狠撞開。

門開的那一霎,巨鼎翻倒,滿地屎尿,屎尿中百官臭不可聞。

門開的那一霎,靜安王回眸輕笑,低低道:“這幾天下來,消息應當也到了焰城了,白淵,我‘篡’了,至於她會不會回來,我可不管。”

隨即踩上禦座,一揚手扔掉自己戴了幾天玩的九龍冠,幾下撕掉披著當被子的黃金袍,斜睨著那些狼狽的官兒,大笑道:“一生裏最痛快的事,幹完了!”接著一把拖過太子的手,踏著滿地散落的冠上珠寶,飄然出殿。

殿外圍得鐵桶似的大軍齊齊後退。

包子卻輕輕按著他的掌心,低低道:“我送你走。”

玉自熙愕然側首。

“你關了我幾天,隻是怕那壞蛋還在朝中埋伏有人對我不利,因此把所有人拘住,並守護好我而已,”包子抿嘴,用手指慢慢讀著那目光翻湧的男子的心,“你很為難……你不願意……你隻是做個樣子而已……你放油條兒走……你等的就是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