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疑惑,咣當又是一聲門被撞開的聲音,容叔叔再次風一般的卷了出來,卷到釘在牆上的畫軸麵前,呆呆的看著那幾個字,緩緩伸手要去摸,卻如被燙了般飛快縮手。
他好奇的偏頭盯著容叔叔看,容叔叔眼睛怎麼有點點紅?臉色怎麼有點點白?嘴唇怎麼有點點青?咦咦,更白了,更青了,更紅了……
呼啦一聲,衣袖一甩,某個想窺視他人激烈翻湧內心的小人被穩穩的請出院子,樹上呆著去了。
蕭包子那個委屈啊……搞什麼,不就是想哭麼?值得發這麼大脾氣?我也經常哭啊,我怎麼沒把你送樹上去?
發狠--要練武功,要練最強的武功,練成了,不管想不想哭,隻要我高興,袖子一卷,咻一聲,你們也給我去樹上呆著!
發狠完了,探頭對樹下看……怎麼下來啊啊啊啊……
有人推門進來,步子穩當,蕭包子大喜,轉頭看見是祁叔叔。
正要呼喚,卻見祁叔叔也沒了平日裏那嬉笑的神情,步子很快的也到容叔叔房裏去了。
蕭包子盯著他的手,他推門的手,好像在抖?
室內有低低的說話聲,那語聲遠遠聽來,象困在夢魘中掙紮不出的嗚咽。
蕭包子突然覺得蕭瑟,今天每個人都很反常,每個人都很奇怪,仿佛,有什麼未知的事情,在這個平常的日子裏,翻天覆地的掉了個個兒,啪的一聲,拍散了許多早已塵封的往事,騰起的煙灰,彌漫了新的霧障。
這種奇異而凝滯的氣氛令他困惑,想了半天,幹脆伸了個懶腰,躺倒。
一線昏黃的夕陽,映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那睫毛長而微卷,如安靜的金色的絲弦。
他睡著了。
當蕭包子醒來時,他已經睡在娘的懷中。
睜開眼,第一霎,看進一雙琉璃般明澈美麗的眼睛裏。
他呆了呆,有點迷糊,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夢中,因為剛才在夢裏,他見過這雙眼睛。
然而他瞬間笑了。
因為他看見他那個懶散的壞娘,正笑眯眯的拿冰涼的手去貼他的臉頰。
於是他一激靈,立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咧嘴一笑,蕭包子很開心的想起自己踮起腳遞上玉鎖片時,望進的那雙他不能忘記的美麗眼睛。
他道:“叔叔,你來了。”
楚非歡看著麵前的孩子,目光中難得的染上了一抹暖色,三年前他抱著他小而軟的身體,那時他還隻是個嬰兒,在長樂宮離火地裏安靜的躺著,身側是母親慘不忍睹的屍體,他抱起他時,於濃烈血腥與火焰焦臭氣味中清晰的聞見了嬰兒的奶香,火光裏孩子的臉飽滿如桃,而身側,深愛的女子漸化飛灰,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棧渡橋那花開一樹,一枝遲春,終是永久調謝了。
時隔三年,嬰兒長成活潑靈動的孩子,死去的人曆經三生以軀殼複生,一切都似乎在完美重來。
然而自己呢……
有些失去的,便永久失去了,永遠挽不轉來,如同時光,如同那些靜好卻沉默的歲月,如同……他曾經健康完好的肢體。
往事是怎樣的一場煙夢?一夢而醒驚覺的又是誰的預言與結局?
他目光沉落,如同深海。
蕭溶卻突然靠了過來。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位他很喜歡的叔叔,為什麼用那般悲涼疼痛的目光看著自己,然而那疼痛令他亦覺微痛,他短短的四歲生涯裏,未曾有過這樣的感受,這令他迫不及待的要將溫暖傳遞給他所重視的人。
他靠過來,用自己的臉,挨了挨楚非歡微涼的頰。
還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大人般的寬慰,“好了,現在都好了……”
楚非歡怔住。
他視線緩緩轉向肩膀上的小肥爪,而臉頰上溫暖柔細的觸感還在。
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對待一個孩子的體貼與安慰。
不同於成人的憐憫會帶給人撕裂般的痛感,純稚的情誼,如梔子花般的潔淨,如絲綢滑軟美好,拂過內心滴血的裂痕與創傷,療效如同妙藥靈丹。
楚非歡垂下眼睫,將一懷激越都掩在目光之後--他最終還是不知道如何應對。
蕭包子卻根本不以為杵,咧嘴笑著,得意洋洋看著他娘。
秦長歌對他讚許點點頭,此時祁繁容嘯天已經迎了出來。
一見楚非歡,祁繁便道:“楚兄,後院棲綠園,清幽安靜,我已命人打掃出來,便請那裏安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