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過,但是我已回來。”

所謂無語凝噎,當是如此,很久很久以後,執著終於平靜下來的楚非歡的手,秦長歌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他沉默的呼吸,輕淺而又無限沉重,窗外的楓葉開得華麗喧囂,掌心的紋路卻蒼白無言。

良久道:“你聲音……怎麼不似我那次在上林山下遇見時那樣?”

上林山下,年輕乞丐的聲音微啞,如今的聲音卻略略清朗了些,那絲殘存的沙啞,反倒成了恰到好處的回旋點綴,不同於蕭琛的溫醇好聽,別有一種低沉綿邈的韻味。

也正是如此,秦長歌才沒能在楚非歡一開口,就認出他來。

“我那是病啞,是素幫主不惜千金,尋了藥來,如今這樣,算是難得了。”

笑了笑,秦長歌道:“如今既已說開,便將往事擱卻吧,凰盟等著你回歸,溶兒也想見你。”

楚非歡目光亮了亮,下意識的摸了摸袖囊,秦長歌道:“是的,當日贈你玉鎖片的孩子,就是溶兒,天意當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冥冥中自會給人暗示。”

想了想,楚非歡神色卻又黯然下來,秦長歌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輕輕道:“前路未卜,大仇未報,非歡,我需要你。”

楚非歡默然,前方卻突然有喧囂傳來。

“喂喂喂!你幹嘛?你幹嘛你幹嘛?非禮,非禮非禮非禮啊!”

清亮亮的聲音,讓人一聽便想到山澗泉枝頭鳥的聲音,摻著幾分惱怒和恣意,銀屏乍破玉珠傾倒般嘩啦啦潑將來。

秦長歌笑起來。

帶幾分“果然如此”的得意。

將窗子啟開得更大些,看著那又蹦又跳的小小少年,他今日換了鮮黃衣衫,越發鮮亮活潑得象隻不甘寂寞的小黃鶯,閃亮的銀鏈子劈劈啪啪叮叮當當,便被素玄抓在手中繃得筆直,一堆人神色狼狽的跟在後麵,麵上煙熏火燎的,抱著紅腫手腕呼痛的,拎著死蛇暴怒的,拖著破爛衣袖跳腳的,人聲鈴鐺聲吵架聲尖叫聲象是滾開了的沸油鍋再激入冷水,一片混亂嘈雜裏什麼也聽不清,好生生的幽靜雅致的後花園成了菜肆,一向怕吵的素玄難得的也沒了那瀟灑笑意,執著那銀鏈子皺眉看著對麵的搗蛋鬼,一臉的無可奈何。

聽他大叫非禮,不由失笑,“非禮?你一個男子,說什麼非禮?或者說,你有什麼值得我去非禮?”素玄微笑,上下打量少年,故意目光露骨,似乎在尋找對方可供“非禮”之處。

他那久經花叢戰陣的老到挑剔目光,比尋常登徒子的好色垂涎神色更令人無地自容的尷尬,那少年饒是大膽放肆,也不禁紅了臉,將脖子縮了縮,他穿的衣服領子很高,縮也縮不進去,索性頭一昂,大叫,“沒聽過斷袖麼?你這個老男人?賊忒兮兮目光下流,一定不是好人!”

轟一聲,熾焰幫一群粗豪漢子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

“誰家的花癡小子?跑熾焰幫鬧事來了?”

“斷袖?我家幫主連你手還沒碰著,袖子也沒挨著,斷什麼斷?莫不是哪家象姑館裏跑出來的小倌,看上了我家幫主風流倜儻,要訛詐吧?”

“是象個兔子,粉嫩溜滑的,哈哈……”

那少年家世絕頂,自小養尊處優,幾曾聽過這些話來,細眉一豎便要發怒,手腕一振,鈴鐺微響。

手掌一豎,微顫立止,“老男人”素玄,無可奈何的微笑搖頭,道:“這東西在你手裏,總會惹出麻煩……”手指輕輕的捏過去,純金的鈴鐺,在他手下宛如淤泥,輕輕一捏,便徹底閉合,他一路捏過去,將那十幾個鈴鐺,全數捏成了圓球。

然後順指一捋,叮當連響,鈴鐺全部落地,在地上亂滾,少年手裏,就剩下了一條光溜溜的鏈子。

“你!”見他舉手之間便毀掉了自己精心打造的武器,那少年大怒,氣得臉蛋緋紅,大眼睛裏盈起了一泡淚水,映著薄暮的一線夕陽晚霞,水光流溢,華彩璀璨,竟是不語薄嗔也動人。

哄笑聲歇,眾人呆呆的看著那少年,嘩,沒注意到,還真是個漂亮的小子。

有人已經開始在回憶郢都城幾個著名的象姑館的紅牌,是城東楊柳青家的呢,還是城西******家的?

秦長歌隔窗老神在在的微笑欣賞,道:“非歡,素幫主的麻煩終於來了,你我再擾,就不識趣了。”

楚非歡仔細的盯了那少年半晌,目光在他高領衣服上掠過,道:“素幫主目光如炬,怎麼就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