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回首,宛然一笑,道:“長嘯若鸞音,日下正無雙,妾蒲柳之姿,不敢當先生謬讚。”

此答先讚文正廷風采才名,再遜謝自身,言辭文雅,非常人能為,文正廷目光大亮,讚道:“不想趙王府執燈侍婢,也有此等才情!”

侍婢麼?你看走眼啦,秦長歌拖著兒子,堅決要他自己走好消化滿肚子水陸奇珍,在心裏懶懶的笑。

黎明,天色將明前那一段最黑暗的時辰。

於西梁國,稱“鳴鼓”之時,因為那是宮中鳴鼓,催帝起身的時間,所以也稱“天鼓”。

鼓聲隆隆,龍章宮卻仍靜靜矗立於黑暗中,如同他的主人般沉睡未醒,風從窗欞處潛入,拂過紫金簾幕玉鉤明珠,明黃紗幔後銷金龍鳳枕錦繡蠶絲褥華光燦爛,隱約有人影綽約,身姿起伏如優美的山巒。

蕭玦疲憊的翻了個身,懶懶的不想起床——昨夜失眠至醜時才睡,未滿兩個時辰的睡眠令他十分疲倦,聽著那擾人鼓聲,直恨不得明日取個錐子來戳破鼓皮才痛快。

粉光膩脂的修長玉臂輕輕伸過來,指尖蔻丹嫣紅誘惑,伴隨著女子昵儂軟語的嬌媚聲氣,嚶嚀聲流蕩在暗香四散的幽暗寢殿裏,十足銷魂,“……陛下……”

皺皺眉,拂開女子不甚安分的藕臂,蕭玦閉著眼迷迷糊糊的道:“長歌,別鬧!”

雪色玉臂突然一僵,忙活不休的纖美手指拗成了一個古怪的姿勢,凝在了半空中。

蕭玦瞿然睜眼。

……剛才說了什麼?

霍然回首,正對上女子驚惶的眼眸,嬌媚的麵孔一片惶然之色,抖著嘴唇抓起衣物意欲下榻請罪,卻又不死心的故意露出雪肌玉膚玲瓏曲線,希冀能令帝王情動迷失。

麵色一冷,蕭玦抓起褥墊,狠狠一拖。

“啊!”

女子淒切嬌呼,身子嘩的被抽開的褥墊帶翻下榻,額角砰的撞在榻角上,一時竟爬不起身。

從榻上冷冷俯視,蕭玦狹長明燦的雙眸幽深冷冽,“錢氏,朕命你睡在外殿,你竟然敢爬上禦榻!”

第一次被召入寢殿便被帝王如此對待的錢美人早已嚇懵,對上帝王的目光如被冰雪潑下,心膽俱裂裏恍惚想起宮中流傳已久的那個絕大忌諱,一時嚇得手足麻木,就勢在冰冷的地麵上一個翻身跪了,也不顧額角紅腫身無寸縷,拚命磕頭請罪,眼淚滴滴落下,在明亮的金磚地上洇開水暈。

“滾!”

衣衫不整狼狽抽泣的錢美人被太監們連拖帶拽架了出去,蕭玦重重的倒在榻上,睜大眼毫無睡意。

“咚。”第二聲鼓聲,沉雄的響起。

穿越蒼穹層雲,甬道深殿,穿過天街小巷,王府內院,傳入那些深眠的,失眠的,根本未眠的人們耳裏。

秦長歌就是沒睡覺的那一個。

負手立於院中,仰首遙望黑烏烏什麼也看不見的天際,秦長歌看起來很瀟灑風雅——其實她真的好想睡覺。

可惜,沒辦法,說話要算數。

“待得清晨鳴天鼓,不妨一同醉去。”這句話是說給文正廷聽的,意思就是:淩晨天鼓鳴時,咱們再約見。

文正廷聽懂了,所以才肯在酒宴上放過了她。

半晌,牆頭傳來重重的咚的一聲。

有人從牆頭栽了下來。

秦長歌回身,便見文大才子正飛快的從地上爬起來,迅速撣塵整衣,不想給她看見剛才栽了個嘴啃泥的狼狽。

秦長歌默然。

為什麼要爬牆呢?

我雖然栓了門——但你可以敲門啊……

你怎麼就這麼木瓜腦袋,見門鎖著就去爬牆呢?

秦長歌好無辜的看著他,微笑,“文兄好雅興,是不是牆頭上的夜色更加好看些?”

手忙腳亂的打掃周身,文正廷努力神色端整,笑道:“沈兄說笑了。”一隻手悄悄握緊了扯破的外袍下襟。

秦長歌裝作沒看見,上前熱情的去攜文正廷的手,“文兄光降,蓬蓽生輝啊,來來,屋裏坐屋裏坐……”

文正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手剛一伸,又趕緊再抓緊袍子,神色狼狽。

一笑撒手,秦長歌懶得再惡作劇,隻隨意向院中石桌前一坐,道:“既然文兄嫌屋子裏憋悶,那就在這裏吧,有什麼想問的,趕緊著,不然下次,在下也許就不會回答了。”

文正廷尷尬一笑,卻不由自主的也隨著坐下來,眼前這個貌不起眼的男子,形容散淡,言辭簡練,舉止間卻自有高華氣質,更有隱隱霸氣,如久居高位者般,隨意行止間亦威重自生,令人心生敬意不敢違拗,自己算是笑傲王侯的一介狂生,等閑高官貴胄,也未必放在眼裏,不知怎的,卻不敢在他麵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