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盤桓在心的疑問還是要問的,他想了想,一時卻不知如何問起。
秦長歌卻已笑笑,為他代勞,“你是想問我,和睿懿皇後有什麼關係?”
呆呆的看著秦長歌,文正廷的手伸進袖裏,輕輕捏緊了那張珍藏了多年的紙箋,很多年以前,那個飛白浪笑春花的日子,那個儷山之巔縱橫高論笑傲群倫的日子,那個日子裏自己狂放得意的笑聲,被一個布衣女子傳遞出錦帳的紙箋生生切碎,從此那張輕軟的紙,伴隨著自己行遍五湖四海,那些步履天下飽覽山川的日子裏,昔日的偏狹自大漸漸為壯麗風物所淘洗幹淨,偶爾也有狂性發作的時候,然而摸摸那紙箋,便不自覺的收斂許多。
很多個寂靜的夜裏,山居羈旅,孤燈明滅,他無數次取出那紙箋,目光一遍遍掠過那字跡。
那字跡,不似女子手筆,風骨秀峻,筆意恣肆,鐵畫銀鉤之間,凜然之意漸生。
看多了,那手筆便深刻於他的記憶之中,永不能忘。
如同今日,偏堂之內,這個自稱沈無心的男子,一副長聯,令他震驚。
如同世間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張臉,這世間也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的筆跡。
他是誰?
秦長歌早已想到這個疏漏,文正廷是見過她筆跡的,亦已想好應對之策,所謂說謊,必得在七分謊言中摻雜三分真話,方能令人混沌莫辨——金老先生說的,韋爵爺必殺之技。
“實不相瞞,我是女扮男裝。”
文正廷怔了怔,卻聽她又道:“你是看見筆跡,所以懷疑的是吧?當年,睿懿皇後在錦帳內寫聯句之時,我是一旁侍候筆墨的婢子,當時見了皇後手筆,十分仰慕,也貿然求取了皇後的字,皇後寬宏,也沒因我身份卑賤而拒絕,之後我日日琢磨,時時臨摹,久而久之,也學成了皇後的字體——我在這方麵,也算有些悟性。”
她語氣忽轉哀怨,幽幽道:“後來我嫁到淮南,有了溶兒,先夫不幸去世,生計無著,無奈窘困之下,聽得趙王廣納門士,隻得易裝來投,今日見先生目視聯句神情有異,便知先生疑慮,特以詞相邀,來此分說明白,還請先生看來我孤兒寡母悲苦無依分上,務請守口如瓶,無心在此先謝了。”說著微微一禮。
文正廷立時跳開,期期艾艾道:“啊……不必不必,不敢不敢……你放心……”
秦長歌已直起身來,眨眨眼睛,道:“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如今再留先生已是不便……先生請回,還望從今之後,能待無心一切如常,想先生高義,無心自然不必再擔心身份泄露,如此先謝了。”
說著便去開門,微笑一揖,“孤男寡女,不敢久留先生,請,請。”
文正廷糊裏糊塗的被請出了院子。
走出好遠,低頭看見月色漸漸隱去,突然道:“不對啊,她什麼意思?三言兩語打發走我,還暗示我,如果她身份泄露,就是我言而無信多了嘴,以後我為了名聲,還得替她彌縫掩飾身份……我也蠢,明知道不可能是先皇後,還非要問出個什麼來……這下好了,成她同謀了……嗐!這奸詐女子!”
他怒氣衝衝的一腳踢在身側一棵樹上。
卻聽哧拉一聲。
本已裂了個大縫的袍子,因他的動作一下子開到腰部,兩片分岔,滑稽的拖在臀後。
文正廷哎呀一聲,悲泣:“這怎麼了得?有辱斯文啊……”他捂著臀部走了幾步,突然皺眉喃喃道:“不對……還是不對……再說這事無論瞞誰,也不能瞞王爺啊,王爺對我恩重,我輩當以赤心報之……王爺仁義,必會如我一般同情她,不會傷害她的……”
他計議已定,遠遠看見有人過來,趕緊奔開。
早起的廚房夥計阿張挑水經過,遠遠看見一個高高的黑影,拖著兩片奇異的翅膀狀的東西,捂著身後,一蹦一跳飛竄著沒入黑暗中,大驚之下,哐啷一聲,水桶墜地,水潑濕了半邊褲腳猶自未覺,大呼:“妖怪!”
次日,天鼓時分出現山精鬼魈的消息,驚悚的傳遍了趙王府。
“聽阿張說,那個鬼怪,兩片好大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