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靜了下來。
一向眼高於頂的大將軍袁超,竟主動給別人幫腔,這讓殿裏的眾臣驚訝之餘,更多的是不明就裏。
但這些卻並沒讓他們更多、更深的追究,袁將軍與王丞相一直是死對頭,丞相一直主張攘外安內,對南疆這一事上,雖未明顯表露,但他們也都看得出他的抵製抗壓。保不齊這次,便是袁將軍與丞相置氣又在暗鬥。
眾臣在審時度勢的同時,不時拿眼斜瞟佇立在殿中的那個女子,眾人皆以為在她發現自己行錯禮儀時,會慌恐地叩首求罪。可是沒有。她似乎渾然不覺,似乎不以為意,似乎故意為之!難道她就不怕皇上遷怒降罪於她嗎?
“皇上,這是我南疆蠻族殊有禮儀,代表著尊仰和敬崇。”哈什娜微微仰頭,那是她是不甘處於目前被人俯視的狀態,仿佛是在接受那上頭之人的施舍,更是想看清楚那上頭之人,他的神色。
殿中眾人這下,是懂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說她行的蠻族儀禮和天朝的跪禮是一個意思,都是臣服尊仰。
掩在臉上的黑色紗巾因著她說話吐出的氣息緩緩地起伏,女子冷冷清清的聲音緩緩擲下,砸在這寂靜無聲的大殿裏,久久不散餘音,她理所當然的語氣淡淡吐出,仿佛是對她剛才不下跪,偏行異域禮儀,而做出的解釋。
言下之意是不跪了嗎?蒼煜勾了勾殷紅的唇,看向下首的女子,她站在那裏身量不高,加之緊束的服裳看上去更可以說是嬌小,卻莫名的挺拔如鬆,與地上跪著的那些人形成鮮明對比。一副傲然不屈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恃強打壓於她。殊不知倒是她以下犯上了呢。
跪與不跪,不過一個形式繁禮,真正的臣服,不在於這些形式的表麵。
成大事,能屈能伸,能在極奢貴華間安守本心,做到收放自如,絲毫不為其貪戀,能在艱難屈辱下置死地而後生,做到
臥薪嚐膽之誌,圖一個伺機而動,厚積薄發的機會。
他可不認為她這麼做隻是單純地不想下跪,畢竟頂著以下犯上的罪名以及南疆迫施的壓力,還是需要些勇氣的。
“這就是左將軍的入鄉隨俗嗎?還是說經別多日左將軍已然忘了?”秦雲楓的話正和時宜的響了起來,不鹹不淡,叫外人聽了隻怕以為是寒暄閑聊,但這殿中大臣倒是聽出了那一層警告的意味,這讓眾人一時之間,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又是哪出?
哈什娜微微眯眼,在日頭下站得太久,一下子入了大殿,眼睛有些不適,就連看在眼裏的事物也都成了兩團模糊的光圈。
上首那個慵懶英氣的聲音,含著幾分戲謔、嘲弄,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罩在其中,心中有些不解,怎麼這其中又牽扯上了哥哥?到底怎麼回事兒?哈什娜有些訝然地轉頭看向哈什魯,希冀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卻不想他擰眉擠眼,也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樣。
哈什魯同樣有些怔愣,莫非是怪妹妹沒有下跪行禮?他試探地開口道:“秦大人,我妹妹她初來天朝,不懂這裏的禮儀風貌……”
“來人!把他們的佩刀卸了!”秦雲楓卻是不等哈什魯說完,就打斷了他,看來他是該幫他好好回憶一下他曾說過的“入鄉隨俗”了。
就在哈什魯還不明就裏,怔愣不已的時候,早在秦雲楓話落後就從殿外湧進來的太監,這時已經將手搭在了他的腰間,隻消輕輕一帶就可輕易取下他別在腰間的金柄彎刀,
太監的動作多少還是有些驚擾到他的,短暫的打懵,反應過來後便是頓然徹悟,他是該怪自己疏忽大意,還是該說秦雲楓太過斤斤計較,以至於讓他抓住自己這個不算把柄的“把柄”。
位高權重的將軍,善戰驍勇的草原兒郎,權勢、地位……
加之他疏離淡漠,不喜圓滑世故的性子,更是讓人敬畏,一貫生人勿近,如今在這兒,正殿之中,天朝皇帝腳下,眾目睽睽之下,這小太監竟對他視若無睹,大刺刺地來取他佩刀,更是以這種他跪著,而小太監居高臨下的站著,這屈辱方式,如何不叫哈什魯惱,他憋著一口氣在胸腔裏左右突突地跳,在喉口處不上不下,他隻差一掌拍飛這白臉的小太監了。
而跪在哈什魯身後的眾人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這些平時八麵威風的汗臣們,在離了那片供給他們作威作福的土地後,就像魚兒離了水,再翻不起風浪,隻能聽天由命,任人宰割。
不等那些太監來取,他們就自己解下了綰繩,主動的把佩刀交了出去,雖然他們也不清楚怎麼突然間要交佩刀?這其中會否有什麼貓膩?
但還是交了出去,生怕慢一步就被人理解成是抗旨拒交。甚至都沒想過還要得回來嗎?
他們隻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相比而言,保住性命,更重要!在這一刻,曾經在草原上被奉為神物,象征強大、勇猛、更代表著權利的金柄彎刀,彼時卻變成了眾人手中的燙手山芋了。
“皇上,請恕我不能把佩刀摘下,這彎刀是我草原酋師開過光的,是配飾更是信物,隻贈有緣人。自我小時侯起就從未離身,如今我還未出嫁,更是不宜取下。”哈什娜沒有組止太監取她的彎刀,隻是她這一番話下來,太監本就發抖的手更是顫栗不已,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左將軍曾說彎刀為隨身之物,不會輕易取下,如今丹師你又說,是為信物,不宜取下,反之不利,不祥,我竟不知這蠻族彎刀於男子而言,和對於女子而言,之間的意義竟是如此的大相徑庭,倒真叫我長了見識。”
秦雲楓語氣一頓,又道:“隻是……我猶還記得上次與左將軍初次見麵時,會武切磋讓我至今難忘,特別是將軍因公忘私的磊落讓人動容,隻是不知今日,將軍是否還會和當日一般,為了兩國交好體現誠意,入鄉隨俗!”
刻意咬重的四個字——入鄉隨俗,清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哈什魯暗暗咬牙,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更是給他帶上了為國為民,為公舍私的高帽,若他真的拒交,有前例在先,隻怕讓人詬病他失信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