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案子其實就是走過場給天下人看的,武青昭和鐵勁鬆都明白,人證物證都在,結案輕而易舉。這其中也弄清了慕中原的冤枉,環山省牽扯的官員之多,讓武青昭和鐵勁鬆不敢怠慢,忙回宮上奏。
皇帝下旨讓鐵勁鬆再去環山省徹查一切,慕中原立即釋放官複原職。然後又讚許了武青昭,許了他豫平省河間府知府職位。武青昭大喜,這可是個肥缺更是重缺,河間府是糧倉中的糧倉,皇帝曆來重視,看那些被皇帝外放到武威省的翰林,現在都獨當一麵了。自己雖得皇帝信任,但一直沒有升上官職,不尷不尬的,見朝臣都不知該如何稱呼。如今看來皇上是決意要啟用自己了,當然興奮異常。他領旨謝恩,喜滋滋退下了。正好出去時碰上公主,趕緊又施禮。如今公主入住東宮,自是不同以往。
湛瀅擺手,讓他退下,跨步進了上書房,見到湛凞,笑道:“母皇許了武青昭什麼好處,瞧他滿臉喜色的。”
“外放河間府做知府。”湛凞笑道:“此人可用但不可重用,他已經知道武師德之死,不可不防。”
“女兒知道了,最多給他個巡撫便到頭了。”湛瀅笑道,又將這二日處理的政事向母皇說了。母女倆說的興起,一起在上書房用了午膳後,湛凞才說道:“你回府吧,你府中的人該處理了。”
湛瀅漱了口道:“女兒讓廣袖去處理。她是未來主母,打發‘姬妾’的事合該她做。”
湛凞哈哈大笑,“還是去看看吧,廣袖的心地怕是太軟了。”
湛瀅也大笑了一陣,點頭稱是。回府後便問廣袖何在,侍女回道和晏安蓮在園中。她示意左右退下,自個悄然潛了進去,見即墨廣袖和晏安蓮正在說話,便躲在一旁偷聽。
晏安蓮尖聲道:“為什麼,你竟然不殺我?卻要讓我去靜緣庵出家去替代那個妙蓮禪師?”
“你放心,也不是讓你成日見待在山洞中,隻是在必要時日,你假扮一下即可。平日你就在庵中出家修行。”即墨廣袖平靜道:“不殺你,是因為我無法確定你在瀅兒心中的位置,她從來也沒有和我說過對你的態度。殺了你,隻會增加你在她心中的分量,到時我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一個逝去之人。”
晏安蓮冷笑道:“所以你放我一條生路?這就是你的慈悲心懷?人人都說你溫柔善良,我看你也是個妒婦罷了。”
“住口!”湛瀅無法容忍,走到了即墨廣袖身邊,冷冷看著晏安蓮,“可笑的人是你!你和我母皇那所謂的血海深仇還不是聽你那義父晏一諾所言。以為你是那範赫親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知道否,範赫的家眷早被全殲,金水城中無數人可以作證。而你娘不過是範赫擄來□□的一名可憐女子罷了。範赫見你娘美貌,殺了你爹強搶你娘,隻是因你娘嫁過人被他嫌棄才沒納入當妾。要不是因為你當時剛出生,你娘早想隨你爹去了。範赫對你娘沒了興趣後,讓你娘做了他老來子的奶媽子,讓你做了他老來子的小丫鬟,要不是我端軍來到,現今的你隻能會是範家人的玩物。我軍攻入武威後,金水城大火,當時你和範赫小兒子正待在屋中,你娘本是拿著被褥包裹著你準備出逃的,偏晏一諾進來,煙霧繚繞的,也沒細看,以為你娘抱著的就是範赫的小兒子,直接搶來。陰差陽錯之下,這才有了如今的你。”
“不可能,不會的。”晏安蓮直退幾步,跌坐在地,麵無血色。
湛瀅譏笑道:“你不信也罷,範赫有沒有你這般年紀的女兒,武威省中,健在的老人太多,一打聽便能得知。隻是那晏一諾不甘自己抱出不是他主子的血脈,所以這才極力教導你仇恨。你要知道,範赫終前,是讓晏一諾帶著他兒子安穩過活。晏一諾那麼忠心,怎會不聽他的話?將你推入死地?”她蹲下看著即墨廣袖,溫柔道:“這樣的女子我豈會放在眼中?你就是心太善,怕放了她,會讓我不安心去派人暗地殺了她,所以幹脆囚她於廟宇,是也不是?”
即墨廣袖被她的深情款款看得羞紅了麵,“本就是可憐之人,如今又成了方外之士,再不會起波瀾,就這樣吧,可好?再者我實在不忍唯馨青燈古佛過完一生,去求了皇後娘娘,娘娘說妙蓮名聲太響,憑空失蹤或借口逝去都會引來議論麻煩,須得尋覓一個代替,才能安穩。我便想到了晏安蓮。”
湛瀅點頭,晏安蓮的才華雖比不上龔唯馨,但也是極為出眾的。她看在愛人的麵上,對晏安蓮道:“趙潤玉已經將錢伯濤餘黨一網打盡,其中就有晏一諾,不日將押解到京。這樣吧,本宮知道你心有疑惑,等晏一諾關入大牢,本宮許你去問他解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想必他也不會再瞞你了。”說完,讓侍女將晏安蓮帶走。經此變故,這個貌美無雙的女子絕對是心如枯井再不會起波瀾,正好做龔唯馨的替身。湛瀅輕鬆下又問廣袖道:“龔唯馨已經不能在廟堂江湖間行走,你打算讓她隱居何處?”
“皇後娘娘說隱居何處都是麻煩,龔唯馨這樣的大才怎麼著也得替你家辦得事才行。所以娘娘她讓人送唯馨去了不息穀。”
“不息穀?”湛瀅聽母皇說起過,那可是保衛皇室的一支暗中利劍。她很是讚同,但也惋惜,“都是雪明銳鬧的。好好一個丞相之才卻要終身困在不息穀。不過有她去那兒謀劃,卻也放心。”
即墨廣袖也歎息道:“皇後娘娘說人之情關最難熬過,任憑是誰如何聰慧玲瓏,一旦遇到□□便會理智全無。熬過來自有一番天地,熬不過便如唯馨她們毀了一切。”
湛瀅不想讓她再難過,打趣道:“還叫皇後?不日後就該叫母後啦。”
即墨廣袖小臉通紅,二人正在說笑,魚躍領著雪明銳進來請安。
湛瀅一瞧,樂道:“雪明銳你又出什麼幺蛾子?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你戴頂帽子作怪呢?”
學明銳一臉癡愣,拉下帽子,露出光頭,“我臣已決意出家,陪伴唯馨。”
湛瀅又好氣又好笑,“你做事怎如此輕率?”
即墨廣袖也無奈笑道:“唯馨已經被安排去了隱居,你這樣豈不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唯馨臨行前讓我傳告你,不必介懷,日後好自生活,這才不枉她全朋友之義的行為。”
雪明銳眼神突然閃出光彩,“唯馨她不再困於山洞中了?太好了,她去哪兒了?”
“龔唯馨身份絕不能讓外人知曉,隱居之地當然不能告之你。而且她說的明白了,已經和你相忘於江湖,你何必執著?本宮告訴你,母皇下旨慕中原官複原職了。”湛瀅笑道:“你啊,好好和他過活吧。”
“臣要見唯馨。公主,求您,”雪明銳倔脾氣又犯了,跪在地上,拉著公主的衣角不住哀求。
湛瀅隻覺頭疼,吩咐魚躍,“趕緊去把慕中原叫來,讓他帶這個家夥走。”魚躍急忙走了。
雪明銳充耳不聞,不聽說要見唯馨,吵得湛瀅臉色一沉,要不是廣袖拉著,她真會踹出幾腳。
不大功夫,魚躍領著慕中原急急過來。慕中原雖有些憔悴,但一如當年爾雅翩翩,眼神露出的滄桑,更添魅力。他見過公主後望向學明銳,神態驚訝,“明銳,你的頭發?”
湛瀅恨聲道:“為了你要死要活,又為了龔唯馨剃頭出家。本宮都想劈開她的腦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你趕緊把她拉走,好好過日子去吧。你已經複職,本朝沒有夫妻同殿為官的例子,你和她商量著,總有一個要辭官歸於後室的。”
慕中原還未說話,雪明銳又尖叫起來,口中隻重複“我要見唯馨。”
湛瀅暴怒,“本宮憐你有些才華才容你放肆,你若再不識好歹,本宮決不饒你。”她隨後遷怒於慕中原,“你還不將她拉走?”
慕中原努努嘴皮,幹澀地擠出一句話,“明銳,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喜歡龔唯馨?”
雪明銳僵直了身體,喃喃道:“我不知道。在武威時先生教我護我,我對先生一直心存敬仰。先生出事,明銳心中害怕的痛不欲生。可是見不到唯馨,明銳生不如死。”
湛瀅一聽,氣樂了,“雪明銳,你可是我大端第一位女進士,十一歲便金榜題名高中探花,你如此才智怎生遇到情之一字就變成呆頭鵝了?”
“公主,”雪明銳突然流下淚來,“臣真不知曉。臣和先生在一起時,先生時而嚴厲時而溫和,費心教導卻從不縱容臣。而臣和唯馨在一起時,嬉笑怒罵自在隨心。臣誰都不想舍棄,實在不知哪種才是臣心裏想攜手白頭的情義。”
湛瀅聽明白了,大笑道:“蠢貨!這樣吧,本宮給你一年時間,等你想明白了,本宮自當為你做主。不過龔唯馨隱居之所是沒有聖旨不能進出的,你若選了她,終身也隻能隱居一處。對了,本宮再告之一件事,那處地方全是女子,而且聖旨允許女子間可以互相嫁娶。一年之後倘若龔唯馨心係了旁人,你也隻能終身在旁幹看著吃酸醋了。”見雪明銳還要說什麼,她立即狠道:“你既不知道你喜歡誰,那你總該也給慕中原次機會,這才公平嘛,你和慕中原回钜城吧。要再胡鬧,本宮讓你終身見不到龔唯馨。”
雪明銳是被魚躍半拽著拖下去的,慕中原緊隨告退而去。
湛瀅樂不可支,望著即墨廣袖道:“咱們打個賭,你說一年之後雪明銳選誰?我賭是龔唯馨。烈女怕纏郎,若慕中原厚著臉皮狠纏著雪明銳,也許能抱得美人歸。可他那謙謙君子樣,唉,無望啊。”
即墨廣袖柔柔一笑,隨著她樂了,“我也選龔唯馨。旁觀者清,她明顯對慕中原是孺慕之情,自己卻不知道。”
“真沒意思,打賭哪能都一樣?”湛瀅努努嘴“那你說龔唯馨會不會移情別戀?現在不息穀中可都是些受傷的暗衛,那些人中也不乏有才華的,難免啊。”她得意地大笑。
即墨廣袖知道她這小孩心性,“那可未必,唯馨能為明銳付出那麼多,豈能在短短一年中變心。”
湛瀅笑得暢快,“那咱們就拭目以待了。”
時光如梭,一年很快匆匆而過。期間,湛榮謀逆大案牽連甚廣,午門外血光衝天,被砍頭者不計其數,就連湛榮的師父高旭也因知情不報而被處斬,然而百姓卻很快被遺忘了這樁驚天血案。原因是趙潤玉大敗北狄的捷報傳遍天下,普天同慶,百年來一雪恥辱,讓百姓揚眉吐氣紛紛稱頌皇帝聖明。皇帝也下昭大赦天下。一時間整個端朝喜氣洋洋。到了年底,皇帝旨意命慕中原進京任工部尚書,主治水患。
接到旨意,慕中原匆匆收拾了一下,又去見了雪明銳,卻見屋中有一陌生女子。那陌生女子拱手道:“在下奉公主之命,來問雪明銳選擇如何?”
慕中原心中一緊,這一年來他與雪明銳的關係不冷不熱,甚至不如在武威之時,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默默關懷。身為北狄人卻被皇上封做封疆大吏,他一直兢兢業業,生怕出了什麼錯辜負了皇恩,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也無暇顧及。又見到雪明銳之時驚覺過去那個機靈無比的小女孩已變得明豔動人。之後的日子相交相知,明銳內在的才情更讓他讚歎,情愫也許就在那時滋生。隻是一來自己和明銳的年歲相差較大,二來都是官場中人,其中利害,頗讓他猶豫。三來,雖也看出明銳對自己有情義,但總覺這情義還沒有深厚到以身相許的地步。當時他總想著日久生情,再等等,等到明銳明了心意,他再求親。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明銳被調回京。而自己又遭遇了牢獄之災。這一分開情勢突變,所有後果都出乎他的意料,其中竟莫名□□了一個龔唯馨。龔唯馨為明銳所做之事,他甚為感動,可是明銳卻也是他不願輕易放棄的。他一向以君子自居,這回也不得不做個小人,爭取一回了。
想到這,慕中原努力控製著顫聲,說道:“明銳,龔姑娘所作所為我自知比不上,但我——”
“先生,請聽我一言。”雪明銳打斷他,“這一年來我想了又想,到底哪兒不對呢?父親那年去世,是先生您在我身邊鼓勵安慰,明銳感激不盡,心裏自然也當先生為依靠。我義父年長我近七十歲,我做義父的重孫都不為過。義父從沒有一絲指責過我,雖寵我愛我,卻不像父子,像是爺孫一般。別人的父親對孩子都是嚴愛相互,我卻從沒體驗過,直到先生出現。我曾以為這就是男女之情。可是先生,您見過我不修邊幅、毫無儀容、滿口胡言的樣子嗎?我和唯馨在一起就是這樣,我可以隨心所欲,不用顧忌遮掩。而和您在一起,我從不敢在您麵前放肆無狀,從沒想過為您洗手作羹,更沒想過為您生兒育女鋪床疊被。這樣也算是愛慕嗎?先生您想過這些嗎?”
慕中原愣住了,他為雪明銳的才貌折服,但日後的那些柴米油鹽他卻真沒想過。他看著雪明銳,突然迷茫了。這樣美好的女子本就該和自己琴棋書畫的,如果成天間兩人說著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瑣碎,哪會是什麼樣?簡直不敢想象。難道自己對明銳也不是男女之情?為什麼啊?似乎對,似乎又不對,他腦中糊塗的都不知該說什麼,隻無意道:“萬一龔姑娘有了其他人,你豈不孤獨終老?”
“那也是我咎由自取。”雪明銳慘然一笑,“先生多保重吧。”說完便丟下一切和陌生女子走了。
慕中原想去阻止,卻怎麼也張不開嘴邁不開步子,隻能失魂落魄地獨自回京。雖說他不會因公廢私,但那懨懨的神情還是皇帝看出了端倪。
湛凞自然知道為了什麼,不過也不點破,隻問:“你可知你為官錯在哪兒了?”
慕中原怔住,老實道:“回皇上,臣不知。”
“你對朝廷忠心,對百姓寬待,原是該為百官表率。但你馭下不嚴,致使被奸臣汙蔑,可見你失察到何種地步。你是忠臣能臣,卻不是智臣。如今朕讓你出任工部尚書,是看中你的忠能,但京中人事複雜,你若不多個心智,難免會有小人趁機而入。”湛凞歎道:“你還不打起精神來,莫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
慕中原渾身一抖,哽咽落淚,“臣沒想到皇上竟對臣如此推心置腹。臣萬死無以報皇恩,隻有鞠躬盡瘁竭盡所能。”
湛凞笑道:“好。國子監祭酒扈晉豐向朕求恩賜,他女兒是個溫婉大方的才女,持家有道。他看中你的人品,想撮合女兒與你。朕不願強迫你,你若有意,常去他家接觸一二,若合適,朕給你賜婚。”
慕中原雖現在沒心情但也不敢抗旨,謝恩而去。他剛退下,湛瀅進來笑道:“母皇又在使壞?怎麼讓慕中原的表情如此尷尬?”
湛凞大笑,“朕替他做媒。”
“母皇這媒做得及時。不息穀來信了,龔雪二人修成正果,快要成親。”湛瀅笑道:“廣袖正愁送什麼禮物呢。母皇也該讓女兒成親了吧?”
湛凞微笑道:“這一年來你政事處理漸為順手,母皇打算傳位於你。等廣袖生下孩子,有凰一族將嬰兒送來時,我就和你娘去另一個世界尋你祖母們。當然,你要是舍不得我和你娘,那就隻能晚點成親了。”
湛瀅瞠目結舌,這如何取舍?
聖啟二十一年,端高祖傳位公主瀅,改年號為承天。承天二年,公主浤出生,不久高祖與皇太後隱居棲梧山不再過問世事。
後世史書評價端高祖——帝心誌堅定,智謀雄略,手段雷厲,行為果敢。前君無出帝右,後君以帝自勉。可惜對於那位皇後閔仙柔隻有寥寥四個字——“容智冠絕”。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