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到傍晚,武青昭也沒個信。這下馬誌潔真的急了,他已經透露了要奪宮的意思,萬一武青昭不顧殺父之仇,去告訴了湛凞,這後果他簡直不敢想象。他背著手來回踱步,仔細回想著昨晚見武青昭時的所有細節,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昨晚他是見過朱武後再去見武府的。說是府邸,其實也就是個小院。武青昭雖然得皇帝寵信,但畢竟官職較低,也不好張揚置辦大宅,於是暫且買了個小院落讓家眷安身,自然仆役也是很少。他假稱是替某大人送口信的小廝,要親自告之武青昭。仆役進去通報後不一會就出來輕易帶他進去了。
武青昭深知京中人脈的複雜,自己正得皇上信任,這個當口最不能持寵而嬌,加之自己人緣也是不錯,以前也常有同僚中人讓小廝來邀自己過府擺宴聽戲,故而也沒多疑。可見到來人後他大吃一驚。同朝為官,他當然是認識馬誌潔的,又見其喬裝之像,心裏恐疑不定,顧不上命人端茶,直接發問,“您這身打扮,所來何事?”
“武大人還是遣退下人,聽我一言吧。我保證你聽了之後不會後悔。”馬誌潔微笑道,並不在意他的失禮,瞧見他麵上變幻,暗歎,到底比武師德嫩了許多。
武青昭冷笑不已,但還是依言屏退左右,有一瞬間他是想命人將馬誌潔趕出去的,不過已經將人請進來,再趕出去也已然說不清楚,不如暫且聽聽這人有什麼好說的,再做打算。不過態度仍然是怠慢的。
馬誌潔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盯著武青昭,一字一頓道:“我來自然是勸武大人投靠安王,共襄大事。”
武青昭震驚地居然沒有反應過來,竟跑到他家來勸他造反?這馬誌潔何時成了妄為到肆無忌憚之人?
“殺父之仇,武大人難道不想報嗎?”馬誌潔要得就是武青昭這樣的神情。對付聰明人,你要和他拐彎抹角,反而容易讓他從多話中找出疑點胡思亂想,不如直截了當,尚在他反應不及時拋出更震驚的話語,不怕他不入套。
武青昭內心生氣翻湧,但還是按捺下性子,陰沉道:“馬大人若來此胡言亂語,還想趁早走吧,瘋子之言我可沒閑心聽。”
單就這份沉穩,馬誌潔十分欣賞,“不瞞公子,當年皇帝親征北狄,钜城一戰奠定基業。但令尊卻莫名身亡,公子不疑嗎?”
武青昭隻冷冷說了句“荒唐”。
馬誌潔哈哈大笑,“天下皆知令尊是被北狄流矢毒箭所害,其實不然。當年我父跟隨皇帝親征,破敵那晚,钜城城樓上,恰巧就站在令尊不遠處。令尊如何身亡,我父瞧得仔細啊。”
武青昭索性不去理會。馬誌潔卻知他沒有出言阻止,就是想聽下文,於是感慨道:“令尊胸口中箭卻沒有仰麵跌倒,反而向前摔下。而且說是毒箭,地上卻是血液鮮紅,半點沒有中毒跡象。可憐令尊,如此忠心耿耿,如此出類拔萃,如此精明強幹,到最後竟落得個枉死的下場,還是被自己效忠的主子所害,真是令人唏噓。”
“胡說。我爹入殮時我瞧過一眼,嘴唇分明發紫。”武青昭不值一笑,隻見馬誌潔也是微微麵現嘲笑,陡然明白,這人是在說自己蠢,對死人動手腳太容易不過。但他想了想,還是冷笑一聲,道:“馬大人這樣說不也無憑無據?”
馬誌潔譏笑道:“武大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若想知道真想,大可開棺驗屍。說句不敬的話,令尊雖早已化作白骨,但是否中毒,是否有其它致命傷口,一驗便知。你可敢嗎?”
武青昭隻覺腦袋嗡嗡作響,強忍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嗤笑道:“馬大人既知我父死有蹊蹺,為何以往不說,偏要等到現在?莫不是武某現今有令馬大人利用之處?哼,馬大人的居心實在令人不齒啊。”
馬誌潔對他的惡言付之一笑,“以往告之你又有何用?既報仇不成,又容易讓你心神不穩,在湛凞麵前失了分寸露出破綻,反而會害了你。現今不同,馬某已有全盤計劃,定能助安王麵南背北,到時你不但報了殺父之仇,且在安王麵前居功至偉,前途定會比現在光明百倍。你身為人子,當以孝義為先,若非但不報父仇,還要侍奉仇敵,你安有臉麵苟活於世?大丈夫頂天立地,當無愧於心啊!”
“馬大人不必用話激武某。你當真會好心?不過就是拿此事做個籌碼換取利益罷了。你以前不告之於我,也是我位低人輕,沒有利用價值,現在你能用我圖謀些什麼?”武青昭口中冷淡,突然低頭沉默。
馬誌潔瞧不見他的麵色,但聽他說話意思雖還是有些譏諷,但似乎又有些信了,就連自己直呼皇帝名諱他都沒有指出,這更說明自己這番話在他有了波瀾,頓時有了信心,又道:“你這樣想也無可厚非,畢竟以往你我沒有接觸,你不知我的為人品行。我雖有利用之嫌,但也確實是為你著想,如今你既能報的大仇,又有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唾手可得。一舉多得之事,望武大人三思。”
武青昭緩緩抬起頭,半響才輕“哼”了一聲,“馬大人想如何利用我,我都不知,該如何三思?”這話意很嗎明顯,你都不信任我,我憑什麼為了你去背叛皇上?
馬誌潔會意,正色道:“非是我不告之你,隻是事關重大,武大人若不同意效忠安王,馬某怎敢置安王於險地?不過武大人放心,馬某讓你做的事絕不會讓你陷入險境。”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文書,又道:“此乃效忠安王的文書,不瞞武大人,朝中已有多人在上麵簽名按了手印,隻要武大人願意這般做,馬某一定知無不言。當然,武大人要想去湛凞麵前告發馬某,那就請便,馬某今晚這番話口說無憑,恐怕也做不得呈堂證供。至於所謂謀反證據,馬某也不會讓武大人輕易得到。不過我還是奉勸武大人一句,從令尊之事上看,湛凞此人疑心何等之重。武大人不要告發馬某不成,又將自己搭了進去。”這話威脅得隱晦,你告發我明麵上似乎在皇帝麵前立了功,但事後皇帝一定心裏起疑。憑什麼我不找別人,單找你?私下是否還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而且將來再有造反者看中你的利用價值,許你厚利,你是否會動心?最要命的是皇上知道你曉得了你父身亡的真正原因,還能放心你嗎?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一旦皇帝心中有了上述疑問,別說你的前程,就是你的腦袋也得隨時提溜著,不得安生。
武青昭幹脆不再說話,也不去看馬誌潔,就這麼坐著閉目養神起來。
馬誌潔微笑得意,知道他這心裏正在翻江倒海,索性也不說話,但坐了一會,見時辰實在太晚,再不走街上巡夜的京畿衛就該出現了,被看見又是麻煩,於是起身道:“我先告辭了,武大人今夜可以細細思量,明日午時之前,務必給馬某答複。”不是自己逼得緊,隻是時局太過不利了。想必武青昭也明白,並沒多問,當然也沒起身相送,隻讓仆役送客,十分失禮。但自己相信武青昭是個懂得權衡利益的聰明人。隻是怎麼都過了酉時,還不見有人來送信?難道昨晚自己的說辭並沒有打動他?不過瞧他神態已然是心裏動搖猶豫著,難道是害怕退縮?但今兒上朝見他神態一派自然,應該不會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到底是哪兒出錯?
忐忑地等到亥時,馬誌潔越發煩躁焦急,如果沒有武青昭的配合,這計劃隻能付之東流,大業也隻能成為水中月鏡中花。眼見到了子時,馬誌潔已然絕望,頹唐長歎一聲,正要派人去回安王,忽見心腹氣喘籲籲跑來,拚命的點頭,說不出一句話。
馬誌潔心有靈犀,哈哈大笑,親自端茶讓心腹喝下。那心腹平複後說道:“武青昭命人來傳來個口信,隻說了四個‘概不當責’。”
馬誌潔立刻明白了,武青昭的意思是說可以幫忙,但卻不涉及其中,也絕不會在那個效忠書上簽名。到底還是年輕,沒有老道心思,既然同意幫忙,就休想再脫去幹係。不過這個消息讓他卸下心中巨石,心神鬆弛了一會,幽幽道:“收拾細軟,讓夫人和小少爺離開京城。”
心腹納悶,“去哪兒?”
馬誌潔一頓,神情木然了片刻,又長歎一聲道:“是啊,去哪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況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去哪兒湛凞都不會放過我們的。算了,算了吧。”而且這些年為了支持湛榮,馬府的家底幾乎都盡了,也沒多少錢財了,這也是他願意和袁少華投契的原因。不過大事就在眼前,他重新振作,“備轎,去安王府。再去告之韋廿陽,讓他也去。”心腹趕緊去辦。
可到了安王府告之一切後,湛榮的態度讓馬誌潔大為光火,猶猶豫豫不知所謂。馬誌潔急了,厲聲道:“萬事俱備,王爺還在猶豫。若錯了良機,王爺悔之晚矣。”
湛榮遲疑道:“本王也不是猶豫,隻是非得這兩日就動手?這這,這可是翻天大事,你真準備妥當了?本王要的是萬無一失,要不馬大人還是回去仔細想想,看是否有紕漏之處。”
馬誌潔忍下怒氣,耐心規勸道:“王爺,非是臣急切,而是王爺您等不得了。狄王已經敗了,您那些和狄王來往的書信,知道此事的狄王心腹,您覺得會落入趙潤玉手中嗎?董家滿門被抓,您覺得董府上下可全都是視死如歸的死士?不幾日捷報就要來了,上麵寫些什麼,我們可都不知,您心裏竟沒有半點擔心?朱文現今病重,董府一案並沒有過堂,過幾日朱文病好或換了別人主審,您還能如此安穩?”
湛榮怛然失色,顫聲道:“我,本王隻是擔心武青昭不可靠。他可沒有在效忠書上簽字啊。”
“王爺放心,武青昭為人和他父親一樣,凡事都留三分餘地,是個八麵玲瓏之人。他若立即表示效忠王爺,這才令人懷疑。臣在他心中已埋下了一粒仇恨懷疑的種子,他現在即使不效忠王爺,但對湛凞也是心有淒焉。”
“說得好。”屋外一聲高喝,韋廿陽推門進來,他深知湛榮的性子,接到口信立即過來勸說道:“王爺,您可別忘了,現在湛瀅可是已經反擊,再不動作,您隻能坐以待斃。草民估計不出三五日,您這王府恐怕就要來人查抄了。王爺您難道打算成為階下囚後再來後悔不及?”
湛榮隻覺毛骨悚然,用盡全身力氣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好,一切都依兩位先生。”
聖啟十七年九月初四晚,三更的鑼鳴聲剛剛響起,京城西南的一處城門便悄悄開了一半,全身黑夜的人馬迅速進入,避開京畿衛,從偏僻小巷無聲無息地直奔皇宮。按照指示,這隊人馬來到離皇宮不遠的一處很是荒涼的院落蟄伏下來。領頭人四處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異常,才小心來到接應點,對麵前之人深施一禮,道:“王爺,一切順利。”
“朱將軍辛苦了。”湛榮點頭示意表示了讚許,轉身對韋廿陽道:“那武青昭真的會讓宮門打開?”他內心其實甚是不滿,馬誌潔勸他來的理由是說隻有他熟知清漪宮的路,但是他來涉險了,馬誌潔卻轉身回府,十分叫人生氣。
韋廿陽早看出了,可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隻安慰道:“王爺放心,憑著武青昭的心智,說了今晚就一定能做到。”話音剛落,就見遠遠跑了一個小廝敲打了幾下西武門上的銅環。這個宮門一向是臣子上朝進出的通道。門內有人高聲問什麼人。小廝大聲說他家老爺是武青昭,今晚在內閣值守,但家中老夫人病急,希望侍衛大人能通傳一聲。
以前也有過這種事情發生,侍衛也隻說了句會告之便沒了聲響。韋廿陽示意自己帶來的手下悄悄過去,埋伏在皇城根角。
不多時,宮門內有人高聲道:“開門,我奉了皇上口諭,出宮見家人一麵。這是令牌。”
又過片刻,“嘎吱”一聲,宮門開了個縫隙,埋伏在一旁的殺手瞬間行動起來擠了進去。幾聲悶哼後,宮門大開,殺手示意成功。
湛榮望著雄壯輝煌的禁宮,心神有些恍惚。韋廿陽哪能容他退縮,和朱武簇擁著,半是強迫地將湛榮推進了宮門。
見他們要往後宮方向去,剛敲打宮門的武家小廝突然冷著臉木然道:“皇上這會子還在上書房。”
湛榮腳步一頓,緊張道:“這麼晚了,皇上怎麼還在上書房?”他這才發現武青昭不在,更加不安,“武青昭呢?”
“要不然老爺哪來的口諭和令牌?王爺以為這都是假的嗎?老爺剛說了今晚趙潤玉的折子剛到了。”小廝淡淡看了一眼湛榮,道:“王爺甭指望我家老爺出麵。您還是趕緊將小人打暈吧。王爺若能成事,小人也算挨得有理。若不成事,也別誤了我家老爺前程。當然,王爺也別想著供出我家老爺,老爺可沒有任何把柄落入您的手中。沒有證據,您胡亂咬人隻會讓皇上更反感。對了,老爺說了,這會子正是侍衛交接時辰,上書房守衛正是薄弱,估計也就百來人。至於怎麼走,您可比小人清楚。”
湛榮被這小廝噎得十分生氣,但一聽趙潤玉的折子到了,來不及發火,不由暗中又讚歎馬誌潔的神機妙算,可是對於武青昭不見之事,他又覺得不妥,問韋廿陽道:“武青昭不會是給我們下套子吧?”
韋廿陽也覺得隱隱有些不對,狠戾地盯著那小廝。
“您也別懷疑,我家老爺和馬大人說好了——‘概不當責’。萬一你們出事,我家老爺這也是自保。”小廝也不慌張,見韋廿陽眼神凶狠,又道:“你們別想殺我,老爺說了,等會回來若是見到我的屍體,他自然有法子立時通知公主和衛緒。”韋廿陽心裏極不痛快,但腦子還是清楚的,招來殺手問了情況,確實那小廝是跟著他們進來的,而且也見到武青昭和小廝低聲說話,然後不見了,隻是當時他們要對付侍衛無暇顧及。
韋廿陽稍許放心,低聲對湛榮道:“當年尚是晉之天下,在京中誰人都知武師德是端王的人,但偏偏就沒人敢動他,雖說有端王的勢力,但也說明此人八麵玲瓏,會處處給自己留有餘地。武青昭是他兒子,年紀輕輕做到如今位置可見其心智和他爹一樣。馬大人也說了,武青昭若不是這樣心性反而該要懷疑了。王爺您請想,武青昭處心積慮地安排脫身之法,不正說明他的可信。”
“可是本王這心裏,唉,皇上和武青昭,會不會其中有詭計?”湛榮不經意做了個回身的動作。韋廿陽知道他想退縮,趕緊道:“馬大人的話您都忘了?武青昭即便告密皇帝,日後皇帝也不會信任於他。而且他這脫身法子,也不是萬全。即使沒有明顯證據,皇帝也絕不可能認為這是巧合。日後他一樣會被猜忌。所以他既然有了今晚的舉動就定希望王爺您能一舉成事。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帝要想對付王爺您,法子多了去,大可不必在宮中設伏引誘您,萬一失控豈不自找死路?而且傳出去,皇室名聲大損,於皇帝何益?”
見他們說起來沒完,朱武急了,一把拽住韋廿陽,“都到這裏了,難不成還想再退回去,別忘了,趙潤玉的折子到了。”他一想到後宮中的那位絕顏,渾身都昏漲起來,隻覺什麼都不重要了。
湛榮被這一嗓子也吼過神來,衝著韋廿陽狠狠做了個衝的手勢,心裏什麼也不顧了。
也許是湛榮熟悉宮中道路,知道如何避開巡邏禁軍,又也許正值交班,一路上確實平靜。順利到了上書房外,片刻解決了寥寥的幾個護衛,湛榮頓覺意氣風發,不顧別人率先大踏步闖入上書房。
然而禦案後坐著的、笑容滿麵看著他的人居然是——湛瀅!而全部的內閣臣子竟然都在。
怎會回事?皇帝大半夜宣召全部內閣覲見?武青昭怎麼沒說?湛榮直覺壞事,木楞當場。
湛瀅獰笑道:“皇兄身佩長劍全副武裝,未經宣召就擅自帶兵闖入皇宮,這謀反也太明目張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