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仙柔見愛人情緒不高,不願在言語上再打擊,隻淡淡說了句,“王功名所言不無道理。”
湛凞不屑地說道:“哼,不過就是想在同僚麵前顯示他的恩寵。”
“也好。”閔仙柔不想掃她興,笑道,“反正時局已定,在我大端僅憑流言翻不了天。不過要防著南邊借此汙蔑。就讓閔煜上賀表。”
“好。”湛凞見愛人同意,立刻又高興起來,閔仙柔又笑道:“知會一下讓柳玉陵。讓閔炫和馬誌潔、董世傑聯係一下。”
“現今要除去二人,何須費神?”湛凞眉毛一挑,樂道:“不過這把柄讓董馬兩家擔驚受怕很是不錯。”
她們二人在宮中開懷的謀劃。那董平和馬強卻是愁雲滿麵,一回府便叫來兒子反複叮囑不得生一絲事端。馬誌潔倒是頭腦清楚,一一應下。反觀董世傑,心中頗為不耐,對董平道:“父親何至於小心如此。兒子是奉旨和閔煜的人談判,難不成湛凞還想用通敵來治我的罪?這豈不是欲加之罪,叫天下人唾棄。”
“混賬。時局於我不利,你何敢直呼皇帝的名諱。”董平愁道:“若是有心陷害,防不勝防。總之,除去談判,你隻老實得給我待在住所,任何人都不準見。”
董世傑到底不敢忤逆,壓下煩躁,道:“兒子遵命就是。”
董平長歎一聲,也想不出再該叮囑什麼了,隻得擺手讓兒子退下,卻見董世傑站立不動,欲言又止,問道:“還有何事?”
董世傑賠笑道:“今兒聽說湛凞,不,皇上要立後?”
“你還不死心?”
見父親雙眼一瞪,董世傑忙擺手道:“不不不。父親,兒子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皇帝非得立前朝公主、現今敵方帝妹為後,這等不顧天下、不顧朝廷安穩的做派,正是昏君所為。若是放出流言,民心暗湧、軍心動搖,再聯絡閔煜、範赫,內外夾擊,何愁大事不成?”
“你懂什麼!民心?軍心?前晉苛政多年,民心思變已久,如今剛過上安穩日子,誰會為了流言而放棄溫飽?天門嶺外和閔煜對峙的大將軍叫趙岩,十幾萬人馬那都是從她端地來的。這些可都是皇帝的死忠,他們會為了流言推翻自己的主子,去效忠閔煜、範赫?”董平看著兒子,直搖頭,頹然長歎,這樣的兒子如何能光耀門楣?不給董家招來禍端便是幸事了。
董世傑見父親神色不佳,也不敢再多說,悻悻地回房了。三日後,和馬誌潔一同去往安穗城。由於聖旨在身,不敢耽誤,隻五日便趕到安穗城。雖是五月十四,但安穗城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趙岩對這二位“欽差”十分怠慢,並沒有讓他們住什麼庭院或府衙,而是隨意找了處幹淨的客棧做下榻地,尋了三五個小兵充作護衛。董世傑何嚐受過這樣的待遇,心裏十分憤懣。所幸,談判的倒是很順利。這閔煜也不知怎麼想的,居然真得就同意了。這讓董馬兩人十分恨恨。他們哪裏知道,閔煜心裏何嚐不恨,損失的錢糧財物倒不在意,麵子上卻是難堪,雖也有過決戰的念頭,但內應來報,湛凞要派衛緒南下增援,頓時又猶豫不決,思來想去,悄悄問了馮謙良,自覺實力不夠,於是下定決心和談。故而董馬兩人本以為會久拖的談判,不消三日便好了。除了絲綢的數量消減一半,其餘的條件南晉一概應允。
五月二十四,雙方簽訂文書,自然要大排筵席慶賀一番。馬誌潔和董世傑都受到父親的叮囑,不願和閔煜的人多接觸,竭力推辭了。回到客棧,卻見有人正坐在大堂恭候。這男人長得頗有英姿,卻麵生的很。見到董馬二人更是一揖到底客氣異常,口中恭敬道:“在下袁少華,見過董大人、馬大人。久慕二位才情,一直無緣得見,今日可算圓了在下的心願。”
董世傑和馬誌潔對視一眼,均想,此刻正是微妙時節,此人卻不懼端朝和南晉的眼線,公然前來和他們見麵,可見其背後也是有點實力。想到這,兩人也客氣還了一禮。
這袁少華忙不迭招呼店小二上好茶,拉著董馬二人坐下,一味地暢談詩詞歌賦。董馬兩人正一肚子悶氣,此刻哪有心情閑談。馬誌潔見這姓袁才華平平,說不出什麼高見,後聽說此人不過是一介商人,哪還會待見?又見他似乎對董世傑特別殷勤,心裏更覺無趣,敷衍了兩句,便起身回房。隻是仍覺得古怪,自己和董世傑相比,樣樣不差,那姓袁的若是仰慕才情,怎會隻討好董世傑?他趕緊叫心腹在隱蔽處監視著。
董世傑也覺十分索然,正要起身送客,袁少華趕緊拉住,四處張望了下,低聲道:“我家閔三爺問董太師好。”
董世傑身軀一震,他自然知道這閔三爺說的就是閔炫。他細細打量起袁少華,這人衣著華麗,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士族之氣,倒不像是充門麵或暴發之戶。閔炫這破落的皇子何時鹹魚翻身,有了這樣的財力?
袁少華不管董世傑如何看他,悄聲說道:“董大人勿疑,三爺也隻想問問京中的家眷如何?”來之前,柳玉陵就和他交代了,和董世傑搭上勾即可。這也是皇後娘娘的意思,馬誌潔此人心思可是細膩,若直接讓閔炫的人和其聯係,必會引起懷疑,萬一鬧到趙岩處,不好收場。不如利用董世傑,依馬誌潔事事都要掌控的多疑性子,定會派人探差。通敵叛國之罪,即使知情不報,也是重罪。皇後娘娘那是算無遺策。
“隻聽說都還在府中。我等外臣哪裏能過問這些。”董世傑小聲含糊地說道,心裏直打算盤。閔炫那麼多姬妾自然會有子嗣,隻是活與不活,這個誰能知曉。自古成王敗寇,斬草除根,誰也不會含糊。這個道理,你閔炫做了那麼多年皇子,更該明白。因此閔炫派此人來絕不會為問家眷。隻是此人真是閔炫的人?閔炫如何又有了財力?對他董家會有如何謀算?到底經過變故,董世傑也不像以前那麼輕狂。不過他忘了父親要他不要多事的萬般囑咐。
本來袁柳夫婦二人還準備著許多婉轉的說辭,生怕董世傑拂袖而去。哪知就先客套般問了家眷,董世傑便沒了走的意思。這下袁少華放心了,也不再繞彎子,看似隱秘得掏出一封信,快速地塞給董世傑,壓低了聲音急急說道:“我知董大人有疑心,三爺的親筆書信,您定識得。看完後務必燒掉。”說完,又抬頭挺胸大聲道:“董大人何時回朝複命?在下一定在安穗城最好的酒樓擺一桌宴席,請大人務必賞光。”
董世傑沒來得及反應,隻得順勢將書信揣進懷裏。他現在有些懊悔,這人怎麼才說一句,就莫名地塞了一封信來?這裏是在趙岩眼線之下,這信收不收都是麻煩。若這人是來陷害他的,他不收信也是有嘴難辨,誰叫他坐著沒拒絕離開。若真是閔炫親筆,被眼線瞧見立刻搜了去,他當場就會被捆綁。他的心緊張得砰砰直跳,想要即刻回房,但麵上也要裝模作樣說道:“袁兄不必客氣,董某後日便回京了。時間緊迫還有公務在身,行李也要收拾,實在抽不出空赴宴。望袁兄見諒。”
袁少華完成任務也不多說了,一拱手豪情道:“那在下明日就在這客棧中宴請董大人。”突地又湊近董世傑低聲道:“大人放心,客棧是自家產業。”
董世傑哪敢再理會,一拱手,轉身快步回房。慌忙將蠟燭點燃,大致瀏覽了信的內容,急速把信燃了,處理了灰燼,這才定下心,背著手來回在屋中踱步。他現在可以肯定,這確是閔炫的親筆。當初他董家是閔炫一派,有些見不得光的事都是靠著密信聯係。為防著偽造,閔炫都會親自書寫,雖沒落款,但信中會有好幾處隱秘記號,除了心腹中的心腹,任誰也不知。他作為董樺的親孫子,當然了解一切。隻是幫不幫,他有些躊躇。其實閔炫也沒要求怎樣,隻讓他幫著探聽大端朝政動向,這算不上難事。不過閔炫現今實力最不濟,他董家又暗中和閔煜有交易,何必再多事?話又說回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晉亡後短短幾年,閔炫又能召集到人馬,也是不能小瞧。如今董家風雨飄搖,多個結交也是多條後路,何況他們和閔炫的交情本就不薄。
董世傑拿定了主意,靜等著第二天袁少華的出現。袁少華仍是一人前來,吩咐小二在大堂擺了酒筵,款待董馬兩人。
馬誌潔隻喝了幾杯,便以不勝酒力推辭離席,昨兒仆役早將發現的一切回稟,他怎會還不知趣?隻是心裏暗自冷笑董世傑沒頭腦。湛凞能信任他們?趙岩不派人貼身監視,明顯著就是外鬆內緊,想讓他們出些狀況好拿住把柄,偏這董世傑還就要往槍口上撞,蠢才!
袁少華是個商人,察言觀色最是能手,馬誌潔故作酒醉如何能瞞住他,心裏暗想,當年的京城三傑,看來還是這姓馬最有城府。若按著心意,他是最願意和馬誌潔攀談的,但奈何上麵有話,隻好先應付董世傑。隻是將來若有機會,還得好好交結這馬誌潔。要有此人相助謀劃,自己也不用總做“妻管嚴”。
推杯換盞間,董世傑卻沒有說什麼有用的話,一味的高聲閑扯。臨到酒筵結束,才醉酒踉蹌般靠了一下袁少華。就這一瞬間,袁少華耳邊傳來細細地聲音,“京城,同慶樓,老板。”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還想再問,卻見董世傑早被仆人架著回房了。
這一幕早被躲在暗角的馬家小廝告之了自家公子。馬誌潔深感蹊蹺。當年董樺密謀京城暴動時,他就明白董家和閔煜肯定是有牽扯。他特意推波助瀾,就是想一箭三雕,除去閔仙柔和董家,讓自己在湛凞麵前博個冒死報信、忠心不二的頭功,也讓湛凞將自己放在眼中。隻是人算不如天算,這董樺老朽不堪,竟在最後取消了行動,還讓閔仙柔一網打盡。真是當斷不斷反受其害。不過董家早成了湛凞的眼中釘,就算董樺已死,董平想做回大端的臣子是不能了,定要給自家留條後路,一旦有風吹草動,能有個退卻保全之地,所以和閔煜的私下聯係必不會斷掉。對閔煜而言,董家是安插在端朝的棋子,想要通風也自有一套聯絡方法,絕不會冒險派人在安穗城見麵。這裏雖不久要歸還,可現在還是端軍占著,董世傑又是和談的使者,實在醒目,根本犯不著冒險。那又會是誰要和董家聯係呢?若另有一股勢力和董家勾結著,自己卻不知,這對自己的大誌和謀劃是個隱患。不能掌握全局,何談湛凞高看?馬誌潔有些焦躁,再三斟酌後決定冒險和袁少華一見。借口他都想好了,就當是答謝袁少華的高看款待,要設宴回請。
吩咐下去後,小廝片刻即回。原來袁少華已經離去。馬誌潔心急,領著小廝出客棧來尋,追了幾條街,眼見越來越偏僻,卻不見人,隻得放棄。準備回時,肩膀被人一拍,嚇他一跳,轉身一看,眼前這人衣衫襤褸,低頭戴著大鬥笠,看不清麵貌。
馬誌潔正待小心觀察,見這人抬起頭,頓時驚駭。這是何人?麵容坑窪扭曲,十分恐怖。
這人見馬誌潔眼現嫌惡之色,苦笑道:“在下如今這副尊榮,也難怪馬兄不認得。”聲音沙啞如破鑼。
馬誌潔心知有異,耐下性子拱手道:“不是兄台尊稱大名?”
這人盯著他,澀然歎道:“如今已叫韋廿陽。”
馬誌潔好一會子疑惑,細細打量這人,身段和舉止倒是似曾相識,就是這名字確實從未聽說。看樣子對自己很是熟稔,會是誰?他暗暗思量,如今已叫?韋?陽?念?練?廿!他猛然醒悟過來,直吸口涼氣,不禁脫口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