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洋子,一個女人的獨角戲
文化
作者:李東然
始自東方的激浪
“小野洋子,一個女人的獨角戲”(Yoko Ono:One Woman Show,1960~ 1971)該算是這個夏天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最熱鬧的一場藝術展,甚至你可以完全放棄那些繁瑣的博物館地圖導覽,單循著人潮也足以完成整個參觀。
小野洋子的作品自始至終地相對人群而保持著東方式的靜謐,第一間展廳裏,隻簡單地擺著一隻毫不起眼的透明有機玻璃擺架,上麵放著一隻青蘋果。人們圍聚在這隻蘋果周圍,蘋果怎樣都是一隻普通的蘋果,於是又好奇地把那個透明立方體看來看去,唯一可將那擺架同一件普通物品區別開來的,也不過是擺架下方的那方小銅牌上端端正正寫著“蘋果(Apple)”。不解其意的人群越聚越多。站在一旁的藝術館工作人員,一個中年白人女子,不自覺地在人群中充當起解說員的角色,她一本正經地說:“這就是1966年洋子和列儂相遇時的那個蘋果!”看我們的吃驚表情,她卻狡黠地笑起來:“可能換掉,也可能繼續放在那裏,蘋果得這樣擺著,直到它腐爛,可你瞧它多新鮮。”
這倒也不全是隨意亂開玩笑的,如作品旁的簡介卡所介紹,通過這樣一件由透明有機玻璃支架和蘋果組成的藝術品,洋子將人們的注意力從蘋果本身轉移到蘋果的消亡和更新的過程之中,金屬銅牌上的“蘋果”二字正好成為蘋果本身易逝消亡的反麵。“蘋果的腐爛逝去過程中有某種更激動人心的成分,可以重新換上一隻蘋果,也可以由著這個擺架還有那塊金屬小牌去想象曾經的那個蘋果。”洋子這樣寫給觀眾。
如果說青蘋果表意著存在於現實時空中的空虛流逝,但在博物館發放的導覽講解廣播裏,同樣就這隻青蘋果,82歲的小野洋子用她少女般甜美的語調,卻講出了一個完全相悖的故事——那段近乎永恒的愛情傳奇。1966年《蘋果》曾經在倫敦的畫廊裏展出,也就是在那次展覽開幕前一天,作為預展嘉賓的列儂前來看展。“他看到了那個蘋果,隨手就拿過來,咬了一口。我驚訝得不知說什麼是好,這些驚奇都寫在我的臉上,我不明白這個人怎麼膽子可以大到這樣,我就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又用很可憐的聲音說‘對不起’,接著把咬了一口的蘋果又放回原位了。”
無論如何,在這次由書寫、裝置、表演、聲音作品、電影和罕見卷宗資料等125件作品所構成的小野洋子個展中,青蘋果仍舊是相對暗調的存在。“一個女人的獨角戲”集中展出了1960到1971年的小野洋子作品,在這11年的時間裏,洋子作為激浪派藝術家、概念派藝術家,輾轉於紐約、東京和倫敦這三座城市,是當代先鋒藝術界最積極活躍的創作者之一。也在這11年中,洋子與列儂相愛結合,一個戀愛中女人的甜蜜和惆悵毫無保留地抒發在她的作品之中。
當然這也是小野洋子藝術創作走向成熟的11年,洋子的早期作品中,她習慣通過靜寂細密的語言文字和觀眾交流。比如最早將小野洋子帶入紐約激浪派藝術家群體的《葡萄柚》,事實上這部作品起初曾在東京以500冊的極小印量由洋子獨立發行,之後由於洋子前夫與激浪派藝術家群體之間的緊密聯係,這些打印著詩句的整潔小卡片也曾經在喬治·麥素納斯(George Maciunas,被認為是激浪派的開創者。AG畫廊和《激浪派》文化雜誌創始人)的AG畫廊裏展出(1962),並且在兩年後又作為麥素納斯的“激浪派係列”中的一本出版。
“數一數彼此肚皮上褶皺的數量,在臥室的牆上掛一塊帆布,畫出它們,或者,把這個數字放進你的名字裏,印在你的名片上。1962年夏天。”東方思維(Oriental Thinking)和佛教禪宗是20世紀60年代反西方理性文明的重要內容,其智性的“他者性”為西方世界帶來新生命,也給歐美的另類性創新塗上東方神秘主義色彩。洋子那些素淨甚至寡義的文字,無疑恰逢其時地迎合了這種精神幻象,正如她自己曾經解釋說:“為我的第一本書取名時,我選擇了我所鍾愛的水果。葡萄柚是橘子和檸檬的混合物,對我來說,它代表著東方和西方這兩種文化的交彙,正是這樣一種生活經曆給了我關於宇宙力量的指示。”
通過麥素納斯,洋子的東方意識甚至影響並促成了激浪派整體藝術觀念的構成,諸如極小主義,詩學,對日常瑣碎行為的觀察以及發現它們與藝術的相承關係。事實上,在戰後存在主義思潮中,洋子經驗的和直覺的藝術對於東方美學向國際前衛運動潮流的傳播推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我覺得我是一個很老派的人,我會覺得,誰也不要碰觸我的作品,也覺得這是我們大多數藝術家的想法,但是後來我確實因為這樣的想法就更要做這件作品,所以我把自己的一些寫作發給喬治,他懂得我的作品,於是將那些文字變成了如今的詩集。”洋子至今認為《葡萄柚》是一本與麥素納斯合作而成的作品。
如今貼滿整麵牆壁的《葡萄柚》詩句卡片,仍舊引人駐足,但相比那些卡片上的娟秀字跡,邀請觀眾們一起去踩的那塊不規則裁剪的帆布(《腳踩上去的繪畫》(Painting to Be Walked On),或者讓觀眾從頭到腳鑽入其中並且擺出他們心中的藝術和造型的《袋子》(Bag Piece),卻是博物館內更令觀眾們躍躍欲試,甚至興奮雀躍的作品。“人們被邀請進入藝術的完成過程中,某種意義上說,恰恰這些本來毫無意義的帆布、袋子,打破人與藝術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