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深深地擔憂,如果老萬師傅就這麼走了,傻萬生該怎麼麵對以後的生活啊。
廖警官和我想到一處了,他說:“老萬師傅過世後小萬還在這裏工作嗎?他能行嗎?是不是得先為他聯係一個福利機構?”
“沒用的,”我說:“沒什麼福利機構會接受他,福利院會嫌他年紀大,養老院又會嫌他年紀小,再說,他的病從醫學上來說算是好了,更沒有理由進福利機構接受照顧。不過,黃院長對老萬師傅一直都不錯,也許老萬師傅將他托付給了黃院長。”
萬生說:“黃院長都半退休了,還有個中風的老伴要照顧,他也沒多少精力照顧他——我還是快點找到自己的身份,以後我來照顧他。”
“這樣最好了,他此時照顧你,你日後照顧他,你們還長得這麼像,一看就是有扯不開的緣分。”
廖警官也點頭,說:“我看也是這樣最好。”
說曹操,曹操就到。
黃院長親自來看傻萬生,還沒進太平間的門,就喚道:“小萬,小萬?”
我和廖警官對視一眼,都默契地看向萬生。
萬生趕緊躺回去,打算裝睡。畢竟演睡比演其它的一切都簡單。我想了想,還是阻止了他,“你什麼都不用做,醒著就行。”
萬生不確定這樣是否可行地看著我,我說:“黃院長特地來看你,得讓他看了才放心,不然他還得再來?”
話音剛落,黃院長就進了裏間,萬生躺在小床上,仰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
黃院長麵露歡喜,說:“醒了?”
“院長。”我與他打過招呼,介紹了一下廖警官,黃院長伸出手去相握,“警官你好,警官你好。”他雙手握著他的手,來回注視我倆,對我們表示感謝,“多虧有你們在,得虧你們過來這邊,要是時間再拖長一點,老萬就一狠心,走啦……”
我說:“我們也是恰好過來看看,廖警官負責的一個案子的嫌疑人前幾天送了過來。”
黃院長搖晃著廖警官的手,“不管怎麼說,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得虧你們!”
黃院長人長得無比慈祥,紅光滿麵,他在我讓出的凳子上坐下,看著發怔的萬生,問我:“他情緒怎麼樣?”
“醒來後就一直盯著某個地方發怔。”
“正常,正常人麵對這種突發事情都不過如此,何況是他。”黃院長歎一口長氣,拍拍萬生的手,安慰道:“你父親會沒事的,一切有黃伯伯。”
黃院長連連歎氣,雖是看著發怔的萬生,實際上是對我們說話:“我記得老萬說過,他是天煞孤星入命,早該回去了。”
他笑一笑,解釋道:“什麼天煞孤星不天煞孤星的,我也是到老了才明白很多封建糟泊裏流傳下來的東西,不到一定的歲數理解不了的東西。哎,老萬一生,刑克己身,六親無緣,孤獨終老,幹的又是生人勿進的這種工作,我看隻有用天煞孤星來解釋了……”
人們說某人是天煞孤星的時候,一般都是指不吉利的掃帚星,黃院長看著老萬師傅從小長到大,他的一生他最清楚。
我說:“老萬師傅也不算孤獨終老吧,還有小萬呢。”
黃院長搖搖頭,繼續說:“老萬小的時候吧,哮喘就很厲害,總是在我們醫院進出,他出生的時候家境算不錯的,後來越來越衰敗,到他六七歲的時候,連看病的錢都難拿出來,他經常來我們醫院,跟我們也熟,發病了就跑過來說,借口氧氣給我吸吸吧,借口氧氣給我吸吸吧……我們看他一個孩子也挺可憐的,總不能見死不救……為了隨時發病都能吸到氧氣,他幾乎每天都在我們醫院打轉。”
黃院長悠悠地回憶起往事,不知道是不是專門說給萬生聽。
“很多急救送來的病人都是他幫忙推進急診室,我們忙起來,也會叫他幫忙做些簡單的事,他沒讀多少書,道理懂的不少。他說不能白吸我們的氧氣,有時候有過世的患者,他就主動給我們送來太平間,急診室的活兒再簡單也有專業的人候著做,送逝者往太平間走這件事大多數人都擺手不幹,不知道怎麼的,慢慢的,老萬就成了專門幹這件事的人了……”
我循規蹈矩認真地聽著,不時嗯嗯地回應著,還配合入迷的表情。
廖警官也靜靜地聽黃院長說話。
“老萬一身病,他自己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醫院好看病,我記得他母親過世的時候對我說,老萬來人世走一趟,不僅受罪,連個陪的人都沒有,她隻願他活過三十五歲,三十五歲之後再死,也算圓滿了。”
“老萬三十歲那年,撿了個兒子,就是小萬,好人有好報這件事是真的,他竟然一直活到現在,今年,該都五十六了吧?他自己都常常跟我說,他活賺了……他也常常說,他也活得真是夠久了,人之將死,是不是都有預感?前天他在路上遇到我還說,他覺得自己天壽已盡,不日就要去不周山,我問他不周山是哪裏,他說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