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家裏搬出來,住到父親前兩年購入的公寓房裏。
許南方隔三岔五來重慶探我。我鄭重提醒他,暫時不想談戀愛。清明節,許氏一家人回縣城給許公公掃墓,回到市區之後,許南方帶了一個圓眼睛白皮膚體型纖細的女孩子來找我,說是他同許伯伯有生意的事情要談,請我替他帶這個堂妹四處轉轉。
我這樣認識的黎婉紅,許家最小的妹妹,還在台北念大學。一眼看去,婉紅便是那種天資聰穎的女孩子,聲音脆脆的,說話十分動聽。我帶她去瓷器口轉,她守在賣鼻煙壺的店子裏看了足足半小時還不肯挪窩,像是在尋找什麼。
“婉紅找什麼那?”我問她。
“一種圖案的鼻煙壺。”她抬眼望著我,認真地說,臉上皮膚光潔如瓷,一對晶瑩的大眼睛似有千言萬語。
“什麼樣子的?”
“一男一女兩個少年坐在竹林裏說悄悄話。”
“哦,來,姐姐幫你找。”
我們貓著腰,半蹲著,拿起幾百個鼻煙壺一隻一隻看。
“那一年同媽媽一起去舊金山,在南方那裏看到一隻這樣的,從沒見過這樣漂亮別致的東西,有點愛不釋手,不小心打碎了,他像頭發瘋獅子衝我咆哮半天。”說著說著,婉紅回轉頭衝著我瞪著眼睛模仿南方發火的模樣,學著學著咕咕笑起來。
“是那一年我同他在這裏買的。”我小聲地說。
“原來有典故!”婉紅衝我眨眨眼睛,“我記得,上麵有兩行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是的,是的。我在心裏對自己說著,鼻梁中間一陣酸熱。身邊的景物開始後退、旋轉,一切回到那個初夏,我們手拉手,走在檀香味彌漫的瓷器口老街上,置身於一千年前的繁華中。
“找到了!”婉紅興奮的叫,將我從紛飛的思緒中拉回來,她遞來一隻小壺給我看,呀,還真是!但稍微仔細觀察能發現,詩還是那首詩,圖案卻不一樣了,兩個少年依偎著同看一本書。
婉紅仍然很高興,找老板要來兩隻,“這隻送你。”
我接過來細細打量,一時間有些恍惚。她認真的看著我,“姐姐應該開心一點才是。”
我有不開心?連自己我覺得驚奇。眼前這位少女笑容可掬,雙目亮發著晶光,我幾乎可以從她的烏黑明亮的眼珠中看到幹瘦憔悴的自己。頓時駭然,曾幾何時,我也是那樣天純真爛漫的女孩兒。
是生活改變了我們,父親、母親,南方,我,書明,所有人。
也就在這個時刻,我才發覺自己竟然那麼深深的痛過,仿佛割去身上某部分,痛得情願死,可是也得存活下去。
南方辦完事來接婉紅的那天晚上,我們到不夜城的KTV唱歌,婉紅嗓音極好,將張韶涵的歌唱得有聲有色,南方坐在小吧台一角,對著地上支起的麥克風唱一首旋律略微沉悶的歌:
想回到過去
試著讓故事繼續
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
分散時間的注意
這次會抱得更緊
這樣挽留不知
還來不來得及
……..
那個時候,我的感情與眼淚同時失卻控製,在昏暗的燈光掩映下汩汩流瀉出來。
不久,我被借調至總行工作一個月,那個時候才得知,李書明已經得到正式任命,職務升半級,但我們行歐洲的業務畢竟不算多,並且他本人在這邊幹得相當不錯,有點發配邊疆的嫌疑。王碧雲接替李書明的位置,榮升為部裏第二把手。我亦見到王碧雲本人,嫵媚、精明,一顰一笑蘊含許多風情的女人。她是單身母親,至今未婚……..
我最大的追求仍然是同我喜歡的人一起說說笑,在一個無雲的晚上觀賞繁星。可惜李書明不是那個同我觀賞星星的人。
有幾對情侶可以有始有終?這便是生活。
一年之後,南方像許許多多電視劇的男主角那樣,托住一隻正紅色絲絨珠寶盒子懇求我同他在一起,我答應同他結婚。他高興得在房間裏一蹦一跳的兜圈子,臉上流著淚,就差沒跪在地上伏在我膝頭興奮至失聲大哭。
我們在白色教堂耶穌像下接受來自牧師的祝福。
新的輪回開始,我們應當有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