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珍妮弗因為某些事情跟我發火時,她真的是像在追殺我一樣。如果我前一晚沒有整理廚房就上床睡覺,第二天早上她就會對我大吼大叫:“看看這廚房有多髒!”我走進去看了一圈。其實隻有三四個杯子在外麵堆著沒有刷而已,根本就沒有她說的那麼髒。但是如此誇張的這一刻恰恰是她的天性,那就是她說“哎呀,如果你有時間把廚房打掃得稍微幹淨一點我會很高興”的方式。如果她用客氣一點的態度對我說的話,我一定會說“我很樂意效勞,抱歉沒有及時打掃”。但是因為她是氣勢洶洶地衝過來的,我也很不開心,很想讓她控製一下,跟她說這樣不好。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們已經結婚25年了,我已經明白了她這樣氣勢洶洶地衝過來,並不是真的想殺了我。
那麼約翰跟他火暴脾氣的妻子相處的秘訣是什麼呢?他會告訴她,她說的話有些不妥,但是他也會努力聽明白其中所包含的意義。他說:“我試著讓自己去包容,不把她的口氣當真。我忽略掉我感覺到的攻擊性,試著去領悟她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在珍妮弗機關槍一般的抱怨下,她真心想要表達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尊重我,關心我,愛我。
如今,格雷格和埃米莉在如何通過對話解決彼此之間的分歧上有了些見解。但是,這裏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需要他們回答:究竟為什麼周末聚會在他們眼中是這麼不同的東西?我們知道,當埃米莉走進一間擁擠的房間時,她的神經係統可能會處於超負荷狀態之下。我們也知道,格雷格的感受恰好相反:他會向人潮靠攏,向各式各樣的話題靠攏,向各種活動靠攏,向一切能燃燒他多巴胺、觸發激情的事物靠攏,這種感覺是外向者所渴望的。還是讓我們具體到雞尾酒時光的談話中吧,彌合格雷格和埃米莉分歧的關鍵點仍然是在細節之中。
若幹年前,當神經學家馬修·利伯曼博士還是哈佛大學的一名研究生時,他進行了一項實驗,實驗的一個部分是讓32對彼此陌生的內向者和外向者用電話交談數分鍾。電話掛斷之後,他們要填寫一份問卷,來評價他們在這次談話過程中的感受和行為。比如:你喜不喜歡同你交談的人?你有多友好?你還想不想再同這個人聯係?他們還要回答來自對方角度的問題:你覺得你的同伴有多喜歡你?對方對你敏感嗎?有沒有促進你談話的衝動?
利伯曼和他的研究小組對比了這些問卷的答案,也傾聽了這些談話,他們就電話兩頭的人如何評價對方作出了自己的評判。他們發現,外向者在判斷對方是不是喜歡與他們交談方麵的回答更為準確。這些結果表明,外向者在解碼社交線索方麵要比內向者出色。利伯曼寫道,這似乎不足為奇,這一結果剛好呼應了當時流行的假說——外向者在解讀社交情境方麵更有優勢。唯一的問題是,正如利伯曼在進一步實驗中所表明的,這一假設並不完全正確。
利伯曼小組讓一組選定的參與者在填寫問卷之前聽一遍他們的電話錄音。在這個小組中,他發現,內向者和外向者在解讀社交線索能力上沒有絲毫差別。這是為什麼呢?
答案便是,那些聽電話錄音的研究對象,在解碼社交線索的同時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利伯曼之前的一些實驗結果顯示,內向者是非常出色的解碼者。有一項實驗甚至發現內向者是比外向者更出色的解碼者。
但是這些研究測量的是內向者在觀察社交動態過程中的表現,而非他們參與其中的表現。參與行為與觀察行為相比,向大腦投射的一係列需求不同。它要求一種精神上的多任務處理方式:在心不煩意不亂或非過度緊張的情況下,瞬間處理多種短期信息的能力。這恰恰是一種外向者通常會適應得很好的大腦功能模式。換言之,外向者善於交際是因為他們的大腦可以很好地處理吸引他們注意的多種信息——聚會談話中所包含的內容往往就是如此。相反,內向者會排斥那些強迫自己一次性麵對很多人的社交活動。
仔細考慮一下兩個人之間最簡單的社交互動,其實其需要完成驚人的一係列任務:理解其他人在講什麼,解讀他們的肢體語言和麵部表情,自然而然地輪流接話和聆聽,回應他人的話題,判斷自己是不是被理解了,確定你有沒有被接納,如果沒有被接納,那就要想想怎樣改善你目前的情境,或者怎樣從這個情境中走出來。這麼簡單的一次性互動就要同時處理這麼多事情!而且,這還隻是一次一對一的交談。你可以想象在一次群體活動,比如晚會這樣的場合下,需要一次性執行多少任務了。
因此,當內向者充當觀察者的角色時,他們就像是在寫小說,或者考慮統一場論,或者在晚會上陷入沉默狀態——他們並不是在表現一種不情願或疲憊,他們隻是習慣於這樣而已。
利伯曼的實驗幫助我們理解了是什麼牽絆了內向者的社交行為,但這項實驗並沒有向我們顯示他們如何能夠大放異彩。
讓我們再來看一個例子。喬恩·伯格霍夫是一名謙遜的研究員,也是一個刻板的內向者,從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身體瘦而結實,鼻子和顴骨輪廓分明,戴著一副眼鏡,臉上滿是沉思的表情。他的話真的不多,但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當他處在某個小組中時,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他說:“如果我處在一個有10人在場的房間,而且可以選擇說話與否,那我一定一言不發。當人們問我‘你怎麼不說點什麼’時,我就會告訴他們‘我是你們的聽眾’。”
喬恩還是個出色的推銷員,從十幾歲時嶄露頭角開始,他就一直很成功。1999年夏天,還在讀高一的他就已經開始以一名初級營銷員的身份向人們銷售Cutco公司的廚房用品了。這份工作要求他上門推銷刀具。可想而知,這是一種非常近距離的推銷模式,不是在會議室,不是在汽車經銷店,而是在潛在客戶的廚房裏,向他們推銷一種他們每天都要用來準備食物的工具。
在喬恩開始工作的前8周裏,他總共賣出了價值約為50000美元的刀具。那一年,他成了公司40000名新人中間最出色的代表。2000年時,他還在讀高中,已經賺了135000美元,而且打破了超過25個國家和地區的銷售紀錄。與此同時,回到學校裏,他依然是個不會交際的家夥,每天午飯時間就會躲進圖書館。2002年,他招募、雇用並訓練了其他90名營銷員工,業績比前一年增長了500%。從那時起,他就著手成立了“全球活性化培訓”(Global Empowerment Coaching)公司,這是一家屬於他個人的培訓和銷售訓練公司。迄今為止,他開辦了數百場演講和培訓研習班,並且給30000多名銷售人員和經理提供私人谘詢服務。
喬恩成功的秘訣是什麼呢?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可以追溯到發展心理學家艾薇爾·索恩的一項實驗中,如今索恩已經是加州大學聖克魯茲分校的教授了。那時索恩招募了52名年輕的女性(26名內向者,26名外向者),將她們分配到兩個話題配對中。每個人都要參加兩個部分的會話,第一部分是與一名同自己性格相同的人進行10分鍾的對話,第二部分則是與一名同自己性格相反的人進行同等時長的對話。索恩的研究小組將這些對話進行了錄音,並要求參與者聽一次自己對話的錄音。
這個過程揭示了一些令人震驚的發現。內向參與者和外向參與者在內向者談論較少的話題上,說謊的概率完全相同。然而,內向——內向配對對象往往會聚焦在一兩個嚴肅的話題上,而外向——外向組合則會選擇一些輕鬆而範圍頗廣的話題。內向者往往會探討一些來自生活中的問題或衝突,例如上學、工作、友情等等。可能是由於對這種“問題話題”的偏好,她們會扮演顧問的角色,輪流為對方解決手頭上的問題。外向者則恰好相反,她們喜歡提供一些關於自身的簡單信息,通過這些信息來建立彼此之間的共性:你剛剛養了一條小狗?太好了。我有一個朋友有一卡車的鹹水魚呢!
但在索恩的實驗中,最有趣的部分是這兩種不同性格的人之間都相互欣賞。內向者同外向者的交談都選擇了一些愉悅的話題和內容,讓這場對話變得更加容易,而內向者也把同外向者的對話描述為如同“呼吸了新鮮的空氣”。相應地,外向者也覺得她們同內向者交流起來更加放鬆,可以更自由地傾訴她們的問題。她們從需要偽裝樂觀的壓力中解脫了出來。
以下是一些有用的社交信息。內向者和外向者之間有時會覺得互相有所保留,但索恩的研究結果卻顯示,他們之間是可以相互給予很多東西的。外向者要知道,那些平常看起來對於膚淺的問題不屑一顧的內向者,可能隻是因為被興奮的情緒衝昏了頭腦,從而被拉進了一個輕鬆的情境中;對於那些覺得自己對於問題話題的偏好會讓他們變得像累贅的內向者而言,他們應該知道,這種方式會讓別人自然而然變得嚴肅起來。
索恩的研究同樣有助於我們理解喬恩·伯格霍夫在推銷方麵的驚人成功。他將他的親和力用在嚴肅的話題上,用在扮演一個顧問而不是勸說者的角色上,因此他這種親和力就變成了為他前程服務的一劑良方。“我發現,早期人們不買我的東西是因為他們明白我在賣什麼,”喬恩解釋說,“他們買我的刀具則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被理解了。”
喬恩從他喜歡問問題並認真聽取解答的天性中獲益良多:“我發現,如果我能走進別人家,我可以問很多問題,而不是試圖向他們推銷刀具。我其實可以通過詢問一些合適的問題來引入我的主題。”如今,在他的培訓業務上,喬恩也是采取了這種策略。“我試著讓自己去適應那些跟我一起工作的人。我會注意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能量和氣場。對我而言,這些都不算難事,畢竟我想得很周到。”
但是推銷不是需要那種激發人們熱情、煽動受眾情緒的能力嗎?喬恩可不這麼認為:“很多人認為推銷要求你成為一個能說會道的人,或者成為一個了解如何運用個人魅力進行勸說的人。這些東西是一種外向的溝通方式所必需的。但是在營銷界有一個真理:‘我們有兩隻耳朵,一張嘴,我們要多傾聽分說話。’我相信這就是讓很多人在營銷或谘詢方麵做得出色的原因——最重要的就是他們懂得傾聽。在我的公司裏,我觀察到那些頂尖的營銷人員,沒有一個是因為某個外向的品質而獲得成功的。”
現在,讓我們回到格雷格和埃米莉的僵局中來。我們剛剛獲得了兩條重要的信息:第一,埃米莉對於多任務交談的厭惡是真實的,也是可以說明的;第二,當內向者能夠同他人以自己的方式交談時,他們完全可以同他人建立起深厚而愉悅的關係。
一旦他們接受了這個現實,格雷格和埃米莉就能找到一種方法來打破他們的僵局。不要把焦點放在一年要舉行多少次聚會上,而是應該開始談談聚會的形式。不要讓所有人圍著一張大桌子坐,這樣會導致埃米莉最厭惡的多任務對話,為什麼不辦一場自助式的晚宴呢?大家可以在隨意坐在沙發上、地板上,幾個人在一起隨便聊聊天、吃東西,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樣的聚會可以讓格雷格成為聚會的中心人物,吸引他人的目光,而埃米莉也可以找到她不起眼的位置,她可以在角落裏進行一些她喜歡的一對一的交談。
先解決了這個問題,這對夫妻就可以探討舉辦多少次聚會這個更加棘手的問題了。經過幾個回合的商議,他們決定每個月舉辦兩次聚會,也就是說每年會有24次,而不是52次。埃米莉依然不期待這樣的活動,但是她有時也會享受其中。而這樣,格雷格就可以舉辦那些他非常喜歡的聚會來彰顯他的身份,同時也可以和他最愛的人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