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穀的幾個女弟子,在左邊角落裏收拾了一處幹淨地方,準備用來就寢。軒轅門眾多漢子,平素慣了沙裏來泥裏去,倒不在意這惡劣的環境,安排好值守弟子後,有幾個人靠在右邊牆上,已經打起鼾來。
張知秋卻根本無法入眠,他偷偷打量著坐在神台之上半寐的毒姬,隻覺得她比昨晚的殺手更加可怕。一個女子隨身帶著這麼多毒蜘蛛,要是被咬上一口,那還得了?再看她臉上那道疤痕,紫中帶黑,莫非也是被什麼毒物所傷?想想都寒毛倒豎,他不由悄悄向旁邊挪了挪,巴不得離這個女人越遠越好。
背後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記,張知秋一驚,回過頭去,見是菁兒,方舒了口氣,在胸口拍了兩下:“嚇死我了。”
見他如此反應,菁兒趕緊向屠冷月方向看了一眼,隻見她坐在幾個弟子中,正閉目打坐,絲毫沒注意到這邊,再加上軒轅門鼾聲如雷,蓋過了自己的言談。這才皺了眉,壓低聲音道:“你小點聲。”
見菁兒表情嚴肅,料想她必有極重要的事準備和自己說,張知秋也正了神色,問:“什麼事?”
菁兒的眼神閃動著,仿佛極難啟齒。掙紮猶豫了片刻之後,她似是下了極大決心,壓低了聲音:“你……你今天早上……是不是都聽到了?”她的聲音細若蚊吟,仍被張知秋聽了個真切,清晨的一幕又回到腦中,他頓時神色黯然,半晌,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縈繞在心頭整整一天的擔憂,此刻得到證實,菁兒的心情如同墜入了深穀。她自以為對陸蘇的傾慕,是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料一朝之間,先被郭妤婕說穿,又被張知秋聽到。此時飛花穀和軒轅門正處在極其微妙的局勢之中,若被師父得知此事,少不了要掀起一番風波,隻怕也會加深師父對陸蘇的成見。此時此刻,菁兒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她將目光挪向別處,嘴裏幽幽道:“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說。”
“我絕不會說。”張知秋答得斬釘截鐵,心裏卻隱隱覺得有些難過,又繼續道:“隻是……”
“隻是什麼?”菁兒警惕地看著他。
“隻是你真的想清楚了麼?我……我總覺得他有點怪怪的。”
菁兒麵色大變,陸蘇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經十分之重,怎容得張知秋如此評價?她立即換上了一副冰冷的口吻:“這不用你管,要是你敢把聽到的說出去,我就把你在醉鳳樓打擂的事都告訴師父!”
張知秋愕然,沒想到她竟然語出威脅,隻覺得無比心灰。似乎從陸蘇出現的第一刻起,唯一的朋伴菁兒就開始慢慢離自己遠去。友誼再難繼續,甚至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他心頭難受,不由得恨恨地向陸蘇方向看了一眼。
“你看他做什麼?”張知秋的每個動作落在菁兒眼裏,都讓她緊張不已。張知秋氣呼呼地扭過頭來,不發一言。
菁兒又繼續道:“還有,如果你發現軒轅門有什麼異動,在告訴師父之前,先告訴我一聲。”
張知秋一怔,這是哪門子的規矩?還沒反應過來,菁兒又補充著:“記住,我是你師姐,你就該聽我的!”說罷,不等張知秋回答,她便站起身,往郭妤婕等人的方向去了。張知秋呆呆坐在原地,心中百味交陳。
夜色侵吞著山野中最後的光亮,仿佛白晝在做一場巨大的謝幕,月亮星辰皆不知去向,天河中無比黯淡,一如張知秋此時的心情。
飛花穀中弟子已陸續歇息,屠冷月體恤弟子連日勞頓,隻留了方瓊和郭妤婕分值上下夜。軒轅門則是華白虎帶著三、五個弟子,守在陸蘇身邊。那神台上的毒姬和丫鬟,卻是一點防備也沒有,靠在柱上沉沉睡著。張知秋正在納悶,再一細看,吃了一驚。毒姬繞身一周的地下撒了圈古怪的粉末,粉末圈裏密密麻麻滿是各種毒蟲,有的竟然就在毒姬的腳背上爬來爬去,張知秋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還好這些毒蟲一碰到粉末就又掉過頭去,並不出圈,他心中的恐懼才稍微平複了一些。
這將會是個什麼樣的夜晚?孤獨,惆悵,失落……許多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化作沉重的疲倦,張知秋漸漸合上了眼瞼,靠在牆壁上朦朧睡去。
……
“娘,這麼晚了,你去哪裏?”
“娘?”
“娘,你別走啊,你別扔下我啊!”
“娘!”
張知秋猛地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雙手在空中亂抓,衣衫盡被汗濕。所幸廟宇之中,有的人睡夢猶酣,有的人全神貫注望向門口,並沒察覺他的異樣。窗外依舊漆黑,廟中的火堆還在劈啪燃燒。他漸漸意識到方才隻是個夢境,歎了口氣,將頭埋進了膝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