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景元年
這一日正值五月,已是酷暑難耐,持盈正焚著沉香,在抄寫經書。煙從香爐中飄出,氤氳著散在空氣裏。持盈執著筆,在紙上輕輕舞動。
從午後開始,空氣就十分沉悶,雲層很低,似乎要將天給壓下來,蓋住下麵的所有生靈。沒有一絲風,窗外的竹葉,也被壓的喘不過氣來,不肯稍微搖動一下,來緩解這沉悶。這一切預示著一場雷陣雨的到來,似乎也預示著,這個龐大的帝國,在如此之久的太平之後,將要降臨一場雷陣雨,打亂這難得的平靜。
“公主……呼……”翎軒氣喘籲籲地快步走了進來,汗水滲出皮膚,已浸濕了她額上的發。她已來不及擦汗,急忙說到:“公主,出了大事了,聽說陛下駕崩了!”
持盈的筆停在了空中,臉上略有焦急。她頓了頓,似乎在整理心情,慢慢說到:“翎軒,在這宮廷中,不要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來的事。”
“可是皇上已經有五日沒有上朝了,這幾日都是皇後在打點朝政,不覺得奇怪嗎?”
“朝政由誰來打點,那是皇上,皇後,以及大臣們的事。我們不需,也不能去猜忌。”
“公主,此事並非空穴來風,我聽說安樂公主這幾日瘋瘋癲癲的,似乎很恐懼地在過日子,害怕黑夜呢。”翎軒繼續說著自己所聞。
“不要再說此事了,這屋裏暑氣太重,想想辦法去一下。”
持盈這麼一說,翎軒隻好退下,尋思著找些冰塊來降一降暑氣。
翎軒退下之後,持盈的內心並不能像她的麵容那樣平靜,她預感到,翎軒所說,或許是真的。那麼,她的周圍即將爆發一場皇權之爭。她的父親,兄長,無可避免地將站在這場爭鬥的最中央。
傍晚,壓得很低的兩片雲終於碰撞在了一起,刺眼的閃電直擊太極宮的正殿屋頂,隨之一聲巨響,驚醒了這皇城裏所有的人。
大雨,從雲層裏傾瀉了下來。雨滴,用最迅猛的力量打在這宮殿的屋頂和門柱上,滑落,滲進泥土裏。它們墜落在皇城的每一個角落,所到之處,潔淨無比。這場大雨,持續了一整夜,還未停止,就像要衝掉那掩蓋的麵紗,解開暗藏在皇族們心裏那令人恐懼的秘密。
在這暴雨激蕩的一夜裏,宮廷裏沒有人能夠安穩入睡。有人因為心裏的秘密漸漸被揭露而惶惶不安,也有人因為預感到安寧即將被打破而歎息惆悵。
持盈靜靜看大雨落下,十幾年來,她已習慣在雷雨夜裏獨坐,就像她已習慣了那頻繁的宮廷變動。持盈將她家庭裏關於奪權的明爭暗鬥看作世間的俗事。現在的持盈,麵對這世間俗事,有了更成熟的心智,她飄然著看這一切的發生。
第二日,大雨依然洗滌著長安。皇上依然沒有上朝,明白人都知道,這是宮廷裏的一個巨大的陰謀。
沒等大雨停下,這場陰謀的策劃者已忍受不住了,石獸複活了,暴露出他們尖利的爪牙,伸向那望眼欲穿的權利。皇上駕崩的消息,終於還是傳出來了,舉國哀悼。緊接著,新君登基,太後臨朝。
彼時還被稱作皇後的女人韋氏,此時已成為太後,把持著朝政,她終於得到了這本該不屬於她的權利。
如狼似虎的女人,一旦得到權利,便將不再忌諱將她內心所想赤裸裸的暴露在世人麵前。獨攬江山,這是韋氏的內心的聲音,然而她卻將這本不能表現出來的心聲表現的太過直白,她毅然拒絕宰相所提出的由相王李旦輔政的建議。
李旦知道,這個女人此時的想法猶如當年自己母親的想法,所以他本能的恭謙退讓,對於朝廷的議論,他不發表任何看法。
韋後此時正處於她一生中最為榮耀的時光,操縱著權利,為所欲為。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在她表麵的榮耀背後是怎樣一顆因飽受折磨而無比恐懼的心。是她一手策劃了自己丈夫的死亡,她縱容自己的女兒將有毒的餅獻給丈夫,哄這丈夫吃下去。現在她再也不敢想象那一天,她和女兒犯下的荒唐的罪。可是,女兒自那日以後便瘋癲不已,或哭或笑,那張臉怎麼也不能平靜下來。她害怕看女兒的臉,那張臉就是她的結局,不是哭便是笑。
……
斷斷續續的雷陣雨,使得這一月以來的宮廷尤為的不平靜。韋後成為一個囂張的指揮者,向李氏家族的成員發號施令。她頒布的條條政令,都在打壓著這個有著皇室血統的家族。
六月的一個午後,依然是悶熱的氣息,停了一小會的雷陣雨似乎在儲存能量,準備著再次洗刷這還藏著汙垢的宮廷。
就是這樣一個午後,太平公主向皇室李家的後人發出了秘密的邀請,請他們在這天夜晚前往太平公主府赴宴。
“公主,這是太平公主府上送來的帖子。”翎軒將一張素絹的帖子遞給正在彈琴的持盈。
持盈的手在琴弦上抖了一下,琴發出了不和諧也不安穩的聲音。她接過帖子,將它展開在案上,逐字看完。李家要行動了,她心裏已知道,臉上卻不露出任何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