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大歸來】2、一個頂十個(1 / 3)

阿頌又是怎麼長大的啊?這是個連畢勝都頭大的問題。好像沒有怎麼管他,也沒有怎麼放他,沒有怎麼打他,也沒有怎麼慣他,他自然就跟在父親的背後,見慣了中緬邊境小城的所有人間欲望和現世凶猛。

他甚至聽得懂緬語,會學荷官發牌,他不像母親,也不像父親,反而有點像畢竟和老陸。在賭場和歡場長大的他,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任何作弊、老千、偷天換日,都逃不出他的眼皮。母親畢勝有時候會感到害怕,不知道這個孩子未來會到底是什麼樣的情形,不是魔頭就是領袖,也可能就是一個韋小寶。雖然她男人告訴她,別這麼一驚一乍的,他不是什麼天才,隻是因為在這種地方,大家的任何手段都是防成年人,從來不防備小孩子而已,所以,可能無意中成全了他。

再說了,誰知道呢?小猛拉,哪個成年人敢說自己能夠預知未來什麼樣?何況小孩子!

所以,畢竟那麼點小把戲,根本逃不過阿頌毒辣的眼睛,他在一邊打遊戲一邊偷偷審視這個房子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在母親離開,畢竟在房間忙碌的時候,他就已經找到那筆奇怪的贓款了。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這筆錢,你還不想讓我媽和外公知道,對不對?”他繼續狡黠地看著她。

這簡直叫人毛骨悚然,這是個才12歲的小孩子啊。

“沒事,我替你保密!”他說,“在緬甸,我知道可多人的秘密了。”

她明白了,這小子是要封口費,哪裏有什麼蘋果充電器的事,他到底這樣詐了多少人啊?看來畢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兒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也太他媽可怕了。

她拿出100塊錢,在他麵前晃了晃。

“kyay zuu tin par tal !”他不客氣地拽走,準備出門,“這是緬甸語’謝謝’的意思。”

“你剛才去哪了?”她追問,她有理由懷疑這個小子幹的不是正常人的事情。

“你外麵那個地方,叫紅星場是吧?跟小猛拉似的。”他停下腳步。

畢竟的心裏一咯噔,“怎麼個一樣法?”

“小猛拉有的,這兒都有。這兒像個小小猛拉。我走了,”他扭開門,“byan thought mal!這是緬甸語的’再見’。”

畢竟覺得腿軟了,她這麼多年以為可供安身立命的本事,突然就潰不成軍。對接下來的日子,她感到非常顫栗。

兩天過去了,畢竟越來越焦慮,越來越膽戰心驚。首先,是她被這個小屁孩訛了不少錢,其次,是畢勝每天帶著畢需在市區揮金如土,說是要看會水有什麼項目可以投資,畢需真的相信這個大女兒仍然具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三是,她已經幾天不知道森娃他們三個人的狀況了。“阿頌,”趁著這天畢勝和畢需不在,她盯著玩遊戲的阿頌很久,清了清嗓子,招手讓他坐過來。

他遲疑了一下,直勾勾地看著他。她盯著他看了很久,確定這雙眼睛裏仍然有很多深藏的天真,哦,不,他那些冷血的狡黠,原本也是天真,他在那樣的世界長大,以為世界天生就是這樣的。

“現在,你知道小姨的秘密了,小姨也想知道一個你的秘密。不然,不公平。”

“好嘛,你想知道啥!”阿頌的眼中再次閃現出童真,他樂意和大人分享秘密,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努力做出來成熟的目的,他需要被平等對待,早早地與真實殘酷的世界平起平坐,就像齊天大聖。

畢竟努力很溫和:“你爸爸,到底是咋死的?”

阿頌變了臉,“你這是陷阱。”

“你這小孩子,咋心眼兒這麼不善良呢?你爸是我姐夫,你媽是我親姐姐,我看你媽媽太傷心了,才不問的。但是我曉得你懂事,隻有問你了。”

他依然疑惑地看著她,“我媽才不傷心,剛剛還出去買衣服。”

“她心裏苦,要排解。你想啊,”她被他看得,自己都覺得自己真誠得可疑,“你們突然就回國了,你媽媽跟我快20年沒見了,現在我們要一起生活,我就要對你們,還有外公要負責。”

“爸爸被人割喉死的,一刀斃命。”阿頌說。

那個場景,光是聽,畢竟就留下一輩子的夢魘了。

那個早晨,大家是被一陣奇異的呼喚吵醒的。幾個頭頂塑料桶的緬甸婦女在門口大喊大叫,把大夥吵醒了。那幾天小猛拉政府又在大整治,對賭場、對邊境,控製得很嚴,大家生意清冷,夜裏都可以睡覺了,而不像以前那樣徹夜燈火通明。大夥打開卷簾門,發現門口多了一條猩紅色的綢帶狀的東西,隱約還在飄動,在陽光下,有些紮眼。然而仔細一看,大家全身汗毛倒豎,雞皮疙瘩刷地起了一身,沒睡醒的小弟直接吐了:那是熱帶常見的紅螞蟻,成群結隊,千軍萬馬,在地上爬過,竟成了一條綢帶。綢帶一直蜿蜒到旁邊的花台裏,那裏躺著一個人,血已經凝固,被紅螞蟻瘋狂舔舐了一晚上。他的喉嚨齊刷刷地被割斷,血滲透進泥土,散發出濃烈的腥味,養肥了周圍百米內的紅螞蟻。這種殺人的方法,幹淨利落,一刀致命,一看就是地方武裝的人幹的。

畢竟聽得一身冷汗,看了看手臂,上麵全是雞皮疙瘩,她不敢相信的是,這個孩子描述的時候,如此平靜,但是聲音時而低下去。他的平靜和難受都令人顫栗,但是又令人憐惜。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阿頌啊,知道小姨為啥不告訴你媽那些錢的事不?”她一邊說,一邊給他倒茶,像鄭重招待一個同輩的朋友。她看見自己的手在顫抖。

阿頌好像回過神來,有點慌亂。“不知道。”

“因為,那筆錢根本就不是小姨的,是小姨一個生死之交留在這兒的,誰也不能動它,而且一旦讓人知道了,婉兒阿姨、眼鏡叔叔、森叔叔,都會死,小姨也會死,明白嗎?”她沒看他,希望自己人命關天的語重心長能夠鎮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她覺得自己很自私,終於找到了他的痛點,就迫不及待要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