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用一根指頭擦掉眼角的淚,“放心,你姐底子還是有一點的,我身上沒什麼人民幣,全是美元、泰銖、緬元,這些錢都是今天剛剛找蛇頭朋友換的。”
一直在一旁靜靜聆聽的婉兒反應了過來,給畢勝倒了杯茶,溫情一笑:“畢大姐,您那朋友,還能換什麼錢?以舊換新可以麼?“
“啥以舊換新?“畢勝問。
“就是舊版的錢……“
“沒什麼舊的新的!“畢竟打斷婉兒,她溫情一笑,握著畢勝的手,“姐,你能回來就已經很好了,我們一家人團聚了。”
“就是嘛,就是嘛。”畢需端了杯茶從廚房裏走出來,“才一個鐵鍋,你平時咋做飯哦,我說了把我那邊的東西都拿過來。”
“爸,你也搬過來嘛。”畢竟說。
畢需像得到了巨大的身份認可,他的慌張、焦慮突然就煙消雲散。他把葉子煙鬥往腳上磕了磕,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三個陌生年輕人,慢條斯語地說:“你們幾位都老家哪的?”
森娃、婉兒和嚴敬麵麵相覷。
“周邊的。”“雲南的。”“我更遠一點。”
畢需吧了一口煙,“哦,在會水不好混哈?”
畢竟瞪了他一眼:“爸,你話有點多哈。”
畢需說:“我們家畢竟從小不愛交朋友,我也不咋管她,但我一直跟她說,交朋友要交正道上的,有正當工作,有正當家庭的。畢竟買的房子不容易,一個人奮鬥那麼多年,將來還要組建家庭,生活始終還是要安穩才行。”
“爸,我跟他們不熟。”畢竟說。說完,她暗自心驚,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好像是下意識的?畢竟阿畢竟,你也太沒出息了吧,被嫌棄幾十年,也不至於被突然而至的假惺惺的家庭溫情瞬間擄獲吧?
森娃三人被畢竟的回答震驚到了,他們對視後,婉兒冷笑了一聲,“我們本來就不熟。走了吧,不打攪你們團聚了。”
三人離開了。
畢竟沒抬頭,隻是聽著他們離去。
快到晚飯時間,阿頌才買了煙回來了。畢竟看著他的戰利品,陷入了沉思,200塊錢買了兩包5毫克的中南海,剩下的給自己買了一大包零食。人早都走了,他才買煙回來,顯然他並不是真要應付這種社交。
畢竟心裏驚歎,但嘴上依然叨念著:你咋去那麼久呢?外麵不安全,你一個小孩子不要亂跑。但麵對這個親外甥,她第一次擁有了畢家長輩的身份,沒想到那種油然而生的責任感竟然如此讓人上癮。她甚至有再給他一點零花錢的衝動,這在她幾十年人生經曆中,還是頭一遭。
阿頌沒回答她,隻是趴在母親耳旁耳語了很久。母親回了他一個斥責的眼神,然後無奈地對畢竟笑了笑。這耳語和笑容,都充滿疏離感,大家都感到了不自在。畢需立馬抓住時機,像生怕畢竟反悔似的,叫上畢勝回鋼鐵廠宿舍,準備把東西搬過來。
“還是一家人好,還是一家人好……”畢需不停叨念著。
畢竟把空著的房間收拾出來了,她很困惑,自己買下這套房子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次臥會住誰,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是一個人。但如果真這樣想的,她又為什麼會在這個臥室安放一張床呢?這是她在隔壁單元搬離出走住戶扔下的家具裏挑出木頭做出來的,為此,她在老費那裏買了小型衝擊鑽、砂輪,還有各個型號的刨子,光是把那些陳年老木頭刨出來,打磨、拋光,就花了兩天。她鋪上自己做的被套和床單——從紅星場製衣坊那裏找的布做的,本來是窗簾,她把花邊調了個邊,竟然還挺好看。
她鋪好後,一轉身,發現門口有個人影,嚇了一大跳,阿頌像個小鬼一樣,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裏,不知道盯了她多久。若要說不速之客,這個孩子更像一個鬼魅,他那不可捉摸的老練、嫻熟,以及讓他老練嫻熟的經曆,都讓她不寒而栗。
“小姨。”他喊了她一聲,“你充電器借我用一下。”
她找出來給他。發現不是蘋果手機的充電器後,他很失望,說那我出去買吧。畢竟覺得不好意思,說,小姨沒那麼多錢,買不起蘋果產品。他好像更失望,站在原地不動。畢竟明白了,這孩子是在給她暗示呢,意思是你沒有提供充電的便利,就得為他的不便負責,比如給他錢讓他去買充電器。
我畢竟什麼時候還被裹挾了?你媽不在你還想問我要錢?也不想想你媽對這個家都做了什麼貢獻。畢竟心想。
“那就別玩遊戲啦。”畢竟皮笑肉不笑地對他說。
“我媽才拿了幾萬給你,你這麼摳!”他撅著嘴說。
畢竟嗤了一聲。
“再說了,你自己還有那麼多錢,起碼七八十萬,雖然都是老版人民幣。”阿頌的聲音如刀鋒一樣砍在她後背。
畢竟驚恐地轉過來,像看一個任性邪惡而本事通天的紅孩兒。他怎麼知道這筆錢!
“我知道你藏在哪裏。”阿頌狡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