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挺與侄兒去辦理火化前的一些手續,我坐在火化間的椅子上等他們。那天剛好有一位老太太過世,兒孫滿堂,哭的喊的叫的,非常熱鬧。我看到這一切心裏不禁淒涼落寞起來。我恨自己,為母親辦一場像樣的喪事都做不到。陳挺與侄兒辦完手續回來看到人家個個披麻戴孝、哭喊熱鬧的場麵,心裏很不是滋味。我安慰他們說,這麼多人來辦這點兒事,我們三個人就辦了,我們是以一頂百,比他們強多了。陳挺與侄兒表情凝重,沉默不語。別看這些人哭得昏天黑地的,說不定都在想著回家後如何分家產呢。其實,我隻是“吃不著葡萄便說葡萄酸”的自欺欺人罷了。誰不想自己父母的喪事辦得熱熱鬧鬧呢。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隻好以此寬慰自己。陳挺為母親買了一個七百多元的骨灰盒。在專門燒紙的地方,侄兒跪在母親的麵前燒了一大堆紙錢。我們最後將母親的骨灰盒存放在殯儀館。晚上我們在飯館吃飯,陳挺與小侄一直喝悶酒,氣氛非常鬱悶壓抑。等他們喝多了,才有了一些活躍的生氣。陳挺問我以後怎麼辦,我笑著說,能怎麼辦?殺人償命,借債還錢,想辦法賺錢還賬唄。侄兒酒勁一上來,說話沒把門的:“大叔,我咋就整不明白呢,為啥我奶的事你一個人扛著,我爸和我姑咋不管呢?”我說不知者不怪,他父親不知道母親生病的事情。侄兒漲紅著臉說他父親還是沒那份心,要是有那份心平時應該打電話給奶奶。我說他父親也許現在過得很不如意,所以沒麵子給母親打電話聯係。“東北人不是要麵子嘛!”我笑道。我嘴上這樣說,心裏卻責怪兄長,出去那麼久,怎麼不經常與母親聯係呢。侄兒發起了牢騷:“我爺是你送走的,那沒花啥錢,也就算啦!我奶奶又是你送走的,可這錢花得也太多啦!這得還到啥時候是個頭啊!”我說管它呢,債多不壓身,慢慢來吧。陳挺插了一句,說母親住院期間所有的費用我們兄弟應該平攤。我笑了,說他們沒趕上,我比他們幸運,有機會盡點兒心。我半開玩笑半帶酸楚地對侄兒說:“你爸和你姑這輩子是沒機會嘍!”
我回到家裏粗略一算,盡管再三節省,母親從醫院太平間到殯儀館還是花去了兩千多元。我很有感觸地對侄兒說,在北京活著的不容易,死了也不容易啊。這不是玩笑話,對我們這些“漂”在北京的低收入者來說的確如此。如果不是陳挺,我真不知道那天如何處理母親的後事。很久以後我才得知那天花去的所有錢是陳挺挪用的公款,他因此受到老板的嚴厲訓斥,還差點兒丟掉工作。這份深厚的情意令我終生難忘。
母親走後我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憊不堪,在家裏連續睡了幾天才緩過勁來。細細想來從母親住院到病逝我一直處於高速運轉之中,身心疲憊在所難免。母親在時我心裏始終緊繃著一根弦,不敢有絲毫懈怠,自然沒有感覺到這一點。母親一走這口氣終於鬆懈下來,頓時沒有了精氣神,不倒下才怪了。
客觀說母親離去對我的影響不僅是痛苦更多的是歉疚,而所有的苦痛隨著母親的離去灰飛煙滅,代之而來的是長時間的深深內疚與思考。我經常捫心自問,我為母親做了什麼?我盡到“人子”義務了嗎?答案模糊得像一瓶多味果汁,品嚐不出來真正滋味。我一邊覺得自己盡心盡力了無可厚非,一邊又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好像跑龍套的瞎忙活,眼睜睜看著母親離我一點點遠去卻無能為力。母親生前對我是那樣嗬護與恩惠,可是當她麵臨災難的時候我卻無可奈何。也許我的母親與許多母親一樣平凡而普通。不過就我個人而言,用“偉大”來形容我的母親一點不過分。她為了我盡了一個母親所有的一切。沒有她的嗬護,關愛甚至縱容庇護,或許我今天是另一種景象。父親給了我理智,正直,寬容;母親則給了我自信,勇氣,堅強。父母生前對我寄予深切的厚望,可是我辜負了他們。父母之所以對我寄予深切厚望並非我比哥哥姐姐聰明或是有潛質,而是他們與生俱來的舐犢之情。畢竟我與其他孩子不一樣,父母的感情天秤自然向我傾斜。好比園丁栽樹養花一樣,對受到病蟲侵擾的樹木花草需要多些關照。往往付出的就多了一分牽掛與期許。他們希望汗水沒有白流,母親的表現尤為明顯。實事求是地說,無論資質與條件我都不是一塊好料,是父母這塊肥沃的土壤令我沒有過早地夭折,並且一點一點地掙紮著茁壯成長。父母沒有給我留下一分錢的財富卻給了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生命原動力。與物質財富相比,這無疑是天大的饋贈。我怎能不對他們心懷感恩與歉疚呢。孩子對父母的義務與父母對孩子的嗬護永遠無法相提並論。世上隻有忘恩負義的兒女,少有虧待兒女的父母。兒女們對父母做了該做的事自認為很了不起了,可是與父母的付出比起來不過是滄海一粟。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走了以後我沒有了痛苦,因為我是孩子。孩子的心是盡了義務即可,而父母的心是永恒的愛!懂得這一點我可以大言不慚地宣布:我長大了。父母在天之靈一定能夠聽到,因為他們的愛一直在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