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不打滿天飛。
門上有動靜。帥帥從地上爬起,看著門。
昏睡中的帥帥隻要稍有響動她就醒過來,強迫自己正襟危坐,隻要有一口氣她就要麵對,麵對要來的一切。
門外有人,但那個人並不進來,隻把門開一個小縫兒,往裏麵看。
帥帥看著門,想著門外人也許比她還膽小,不敢進來。
帥帥肚子真的很疼,仿佛那裏有個洞,她所的力氣與精力都從那裏往外泄漏。帥帥此時才知道自己少不更事時揚著腦袋朗朗上口的所謂齊富貴一死生的虛誕與妄作——然而美好。在睡與醒之間,從小到大,她所經曆的一幕一幕都被加了注評似的回閃,使她的人生格外洞明。
你在這兒幹什麼?外麵男人大喝,一溜兒腳步跑下樓去。他破推門走進來。
帥帥從胸前抬起頭來看著他。這個女人已經不哭了,全身水腫象個脹氣的扒了皮的蛤蟆,但是,那雙眼睛真的清亮,黑白分明,讓人忍不住訝異,她是個有想法的女人。
想什麼呢?他破問她。
整理我的一生。帥帥說。
做什麼?隻要你家人還在乎你,我是不會殺你的。
帥帥搖頭:你忘了,我說過,我有病,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人就是一口氣,偶然的這口氣不讓喘,人就過去了,輕易簡單。
你年齡也不大,怎麼這麼說,難道你沒有舍不得這個世間?他破問。
正是沒什麼舍不得。帥帥說。活著紛紛擾擾矛盾重重,剪不斷,理還亂,工作上的,家庭裏的,很累人。帥帥說。如果這次事件中我不幸死去,那也好,省得我家人日後麵臨我的病疼的無盡的折磨,或因覺得遭到背叛而傷心。也就是說,為避免由此牽連出的諸多傷心,命運派什麼人來結束我的厄運。
你不恨我?
這和你無關。帥帥說。說說你吧,拿了錢你打算做什麼?
移民日本。他破說。
你的日語一定很厲害了?帥帥問。家人也都移民嗎?
沒什麼家人,就一個外甥。我日語還以,年輕時學了十年呢,這麼多年一直為日本公司做事,一直沒扔。
日本。帥帥把不知不覺低到胸前的頭又抬了起來:移民日本能習慣嗎?
真是傻想法。他破笑道:中國有句俗話叫做,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從咱這個發展中國家進入發達國家,隻會有快樂和欣喜。為什麼?在那個以人為本的環境裏你會得到一流的照顧和服務,你就知道人生真的很美妙,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不是一句空的口號。習慣嗎?人是很容易習慣繁華和幸福的。看看周圍就知道了,農村人口流入城鎮,城鎮人口流入大城市,大城市人口就都流入外國了。為什麼呀,追求舒適和幸福,沒人說不習慣吧。哪有出去的人哭著喊著要回來的?一個都沒有。
可畢竟這裏是你的家,你是東北人不是嗎?
我不是東北人。他破說,我也不想當這個倒黴的東北人。三流公民,後娘的孩子。你沒出去不知道,你看咱東北都窮成什麼樣兒了?以咱東北的自然資源咱怎麼也不至於這麼窮啊?油,油歸國家統管;糧,糧歸國家統一調撥;森林日益萎縮,煤礦呢基本上沒啥玩藝兒了。這麼多年計劃經濟的大針管子紮在東北這塊土地上隻是抽血,抽得癱瘓了,國家讓東北自己振興。十年國家財政給黑龍江全省下撥的款項總數都不如中西部一個城市一年的錢多,你讓它拿啥振興。
帥帥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老頭和公園裏溜早的老頭們一樣見聞廣博。
也許咱們還沒有別的地方窮,咱們還過得去對吧。帥帥說。
就是歧視,歧視咱們當過漢奸,當過日本人的後方。設想一下,如果現在是日本人占著東三省,咱的日子會比現在窮嗎?我看不見得。國家不把咱當親人,咱為什麼楞往上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