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座。我……隻怕不行。”林冰猶猶豫豫地說,“不——我是說,我第一次養貓,隻怕……”
“別人我不敢說。啊,就拿我來說吧,我一直認為一個人不犯錯誤,就證明他啷子事都沒得做。人無完人嘛。不和貓相處,咋能識貓性嘞?你們說是不是?”
“通了貓性就好。要不是,比如說你這隻貓,啊,你這隻貓——要是還不趕快熟悉貓性,看著吧,到時候,啊你小姑娘哭都來不及。”
他看到林冰一臉不信的神色,補充說道:“不信,你就瞧好哰。”
因為隻有這隻貓,而且是一隻來之不易的貓,才能使她更清楚地意識到,無論如何,既然它就在自己手中,熟悉貓性就應該成為不可推禦的天職,就像人一生下來就注定要為吃穿行住而奔波一樣,養貓一旦成了家常便飯,就由衷地生出十二分的責任心。這裏邊份責任心一旦養成,就會變成自然而然的處律行動。
後來,他們在鎮西一套在外做生意的暴發戶別墅裏安頓下來。就在這裏,他們仔細地談論了三天的貓。她的眼前,不時地出現一位懷抱著一隻白貓的外國貴婦人,像是一個來去無聲無息的幽靈,有點象西方古典主義畫派的經典油畫。淺淺的紅色裏透著一些若隱若現的綠色紋路,這些紋路給本來略顯暖意的背景平添了一絲寒意。林冰住在裏麵,不時感到頭暈眼花,遍體生寒。這種寒意通過布置典雅的房屋——的細小的縫隙侵襲而來,從四麵八方向她裹過來,同時,又好象感到一種熱氣,這是一種來自那幅古典主義油畫的熱氣,從心底升起。她就在這冷熱交感的氣流中時站時坐時行時臥,心中有時說不出的有力量,有時又說不出的虛脫,渾渾噩噩地,既沒有清醒也沒有完全睡著的時候。這種感覺,在黎明時分最為強烈。那位貴婦人,總在這種時候,輕而易舉地占據著她的整個身心。婦人頸上的那條白毛線織成的的圍巾,蔽蓋住著她那白裏透紅的肌膚,在螢白色的燈光下,反著晶瑩的光線。她一跨進門,就迎麵朝林冰走來。這身影輕盈、隨和裏隱現著幾分不可侵犯,螢白色的燈光把她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微藍的地板磚上,地麵上的身影越來越近,又越來越小,最後不是消失而是濃縮成一點令人刻骨銘心的精靈,深深埋藏在林冰的心裏。
“林冰,鎮長讓你來參加看護這群貓,你看出點落頭沒得?”坐在沙發裏張小東放下手中的《知音》雜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嗬欠,輕描淡寫地說道。
“對對對,談一談你初來乍到的感覺。”王馨急不可奈地追著道。
謝鵬慢悠悠地說:“你們倆個真是的,感覺自在心裏。你們不也有過?叫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妹妹談心得,她能談出些啷子來?”
“你還別說,這種感覺已淡忘了,我還真想回憶回憶。這種感覺太是特別哰。”
“說嘛說嘛快說嘛。我已經養貓六年多時間哰,初次養貓的感覺早已忘得一幹地淨。”
“你當然早已忘得一幹二淨哰嘍。你這人天資冰雪聰明,八麵玲瓏,所有的感覺不過倏然而至又倏然而去。走起路來一帆風順,一帆得太風順哰的東西,自然也就去得一帆風順哰。”
“就因為談不上感受,所以才沒有過來人的體會。說說說快說嘛。”
“好,我說。你們真是——咋個說呢——有點煩有點煩來有點煩。”林冰說,“總之,就是:在酷熱的天裏,走進一個川菜館,爆吃哰一鍋青煙鶯繞的四川火鍋。”
“完哰?就這麼點就完哰?”
“感受嘛,人家一說出來也就該結束哰。多說也太沒勁嘍。”
“聰明聰明……佩服佩服……”
“彼此彼此……”林冰看著窗外。畫裏的貴婦人雙眉緊鎖,徐徐地走來,她仿佛看到一種叫做悲愁的東西,悲愁裏略帶幾分辛酸。就像獨處時看見一個古老的背影一樣。在她看來,山野清奇的姿態突然間顯得凝重起來。由於一切事物都顯在黃昏裏,平靜而又凝重,她內心反倒漩起了一股巨大的感情急流。貴婦人在昏暗的背景裏緩慢地移動,使人覺得貴婦人的身體也像在急流中來回掙紮著,並且不停地解體、消散,又重新組合、拚接,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來自遙遠的時空。林冰漸漸忘了身旁其他三人的存在,隻覺得自己好像漂浮在一幅流逝的暮景之中。
這一刻,林冰的臉上閃現著燈光。屋內燈光的光線似乎並未增強窗外光明,燈光也沒有把窗前的景物映得哪怕再有少許的明朗。燈光掠過她清瘦的臉龐,仿佛一道寒光,直投向遙遠的夜空,她的目光與燈光重疊的部分,就像這時遠處隱現在黃昏最後一溜遺光裏的起伏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