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隱梅醒時天已微亮,亭間爐火正旺。乍起身,身上的皮裘便落了地。
陸隱梅移步家奴居所,果見老仆尚未歇息,倚坐案台,手裏翻弄著舊時書籍。此情此景,正是風燭照殘影,雪緒堆老懷。
於他而言,眼前這位白發如銀的古稀老人,是如父親般親切的人,亦是相依為命的人。
他仍不忍打擾,暗自退了出去。
天色大亮,老仆端著茶點來到息風亭,隻見爐台僅餘星火,皮裘跌落一旁,人早不知去向。他知曉有一處地方,陸隱梅是必定要去的。
“少主人……”
陸隱梅徐徐轉身,老仆站在他的麵前,左臂搭著那件皮裘。
“回去吧,天冷……”
陸隱梅披上裘子,回望一眼身後的石碑,神情慘淡。
用過茶點,他勸了老仆回房歇息,獨自出園而去。
門口有道石屏,出屏便是雪林。每每踏雪而行,陸隱梅的心頭便掠過一絲超然的平靜,他愛極了這種感覺。
“噗”一聲,似有何物從側極躥而過,陸隱梅頓覺右臂一陣酥麻,稍稍動彈,如中巨石撞擊,痛楚異常。
以他聽聲辨位的功夫,從未失手,能傷到如斯地步的,絕非等閑之輩,不由心生警覺。
陸隱梅即刻閉目調息,運功護體,不多時已鬢角滲汗。
“哈哈哈……”
一陣直入耳膜的怪笑,其後一道凶猛內勁襲來。
臨危自救,陸隱梅迫出移形換影,閃出數尺。
一黑影入目,是個身著黑色紗緞的年輕女子,這女子相貌極好,身段玲瓏,卻帶一臉邪氣。
“能避過無雙一擊的,公子算得第二人。”
女子見他生得瀟灑俊逸,煽動一汪秋水,頻頻眉目傳情。
陸隱梅視若無睹。
“我當是誰……在下可曾得罪姑娘?”
“倒是沒有,隻想跟公子要件東西。”
“何物還勞黑風嫡傳弟子親跑一趟?”
“公子是聰明人,何必明知故問。知情識趣倒也罷了,如若不然,刀劍無眼,難免傷了和氣。”
“怎個傷和氣法,討教一二。”
“既知我師傅名號,怎不曉我霍清妍是何許人。你當真不怕死麼?”
“自然是怕,怕辣手催花。”
“你……”
霍清妍見他遲不買帳,怒火攻心,劈出一掌,道:“豈有此理,敬酒不吃!”
兩人於是展開周旋,陸隱梅的移形換影術已臻上乘,任對方招式凶猛,嚴守不攻,自保卻是遊刃有餘。
霍清妍連發三式,疾如閃電,變化多端。陸隱梅搶機變招,一一擋過。但礙於右臂奇痛徹骨,鬥起來不夠靈活,二三十招後,頗感吃力。
眼見那婆娘愈鬥愈狠,一味窮追猛打,陸隱梅蓄勢待發,掠出洛雲劍法第九驚雲式,劍氣迸射,霍清妍驟不及防,幾乎被擊中,急急飛退丈外。
怪事!右臂重傷,手中無劍,怎能發劍?
霍清妍收斂了得意的笑容,開始重新審度眼前這個男人的武學造詣。
此刻,陸隱梅也暗暗心驚,此招雖劍氣凝聚,但手臂傷重無力,可一不可再,若不及時收式,恐有廢臂之危,須另思進退之法。
兩人因此距兩丈而立,不敢相拚。
這時間,淩雪兒忽然從天飄下。
“哪來的老妖婆,敢跟我搶?”
霍清妍鬼眼一翻,滿臉不悅。
“呸,小妖精,這話該我問!”
“這事我管定了!”
“不由你胡鬧,得先殺過我!”
一來二去,霍清妍竟與淩雪兒糾纏在一起。
一個身法奇快,一個招式凶狠,對招拆招,連抓帶踢,直殺了個日月無光。
看到氣氛緊張,陸隱梅雖知個中原委,也無心做壁上觀客,趁機置身事外,隻搖頭苦笑,歎道:“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
那兩人都不示弱,盡出奇招絕學,嘴裏更不饒人,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勢。
陸隱梅忽覺內力漸散,必是剛才虛耗過度所致,自知大事不妙,匆匆折返。
老仆早在園中等候,見陸隱梅歸來,麵色發青、嘴唇泛白,知道絕不是好事,扶起他就往屋裏去。
經過這些日連番和幾大高手拚命,陸隱梅深感體力不濟。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觸鼻,他以手掩胸,晃了幾下,幾次欲掙起身體,卻如同被抽幹了血液,眼前一黑,“砰”一聲撲倒在地。
莫看陸隱梅是個典雅溫文的書生,遇事卻從來沉得住氣,骨子裏始終保持著他特有的驕傲和尊嚴。
打莊子出事,老仆和陸隱梅在梅園度過了清冷的十二年,風雨相依,當中感情自是不一般。平日陸隱梅笑容自若、玩世不恭,心事卻藏得緊,不曾透露一字半句,眼見他強撐硬擋,老仆心裏說不出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