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依舊風淡雲輕地坐著,也沒有解釋。
不過兩個小娃卻不再說話了,也並不過多久,牛車便踽踽停了下來。王羲之先下車,再扶下自己的夫人,王獻之身姿矯捷地蹦了下車去,落在彎背等著背小主人踩踏的奴仆身邊。孟薑身量小,王羲之回身把女兒抱了起來。
不過是回身的功夫,便看到別墅門邊立著一個極其漂亮的人物。那人穿白,名士打扮,一頭烏發用玉簪別著,手中拿著蒲扇輕輕地搖。而令孟薑覺得漂亮的,是他通身的氣韻光華,風神美貌不足為道,他站在那裏的姿勢,無端端讓人覺得他隨時都要駕雲而去,竟如同謫仙一般。
孟薑被王羲之抱在手裏,阿娘站在父親身邊,她便扯了扯阿娘的袖子:“阿娘阿娘,孟薑看到仙人了麼?”王羲之輕咳一聲,道:“那是你謝叔叔。”
阿娘也是一笑,“我就說謝安石是極美的,連孟薑這小女也被他迷住了,可見‘風神秀徹’所言不虛。”王羲之朝夫人笑了笑,一手抱著孟薑,一手牽起夫人,迎上前去。
走近了,王羲之也不和謝安寒暄,直笑道:“安石風神俊美,小女竟也為你所惑。”
謝安放下蒲扇,仔仔細細看了看孟薑:“這便是你家女公子麼?”
王羲之笑,“真是我家孟薑。”
謝安又看了一眼孟薑,方清清淡淡對王羲之說:“此女風神極妙,逸少有福。”王羲之也微微一愣,繼而道:“確是個靈巧的孩子。”
幾句方罷,謝安引著王羲之一家向別墅內走去。
謝氏是江左高門,自曹魏至如今東渡已曆幾代,富貴蓊蔚、雅道相傳。謝氏的東山別墅也體現了這種家風。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卻不拘於章法,爽爽有一種風氣。飛簷畫棟精致優美,卻無絲毫繁複矯飾的痕跡。孟薑左右張望,看的不亦樂乎。邊走著,王羲之便問孟薑:“謝安石家的房子是極好的,是嗎?”
孟薑自答了是,卻不再左看右看了。
到達一處軒敞所在,堂上立著一個年輕少婦,不過二十許人,王羲之放下孟薑,郗璿來牽孟薑,與眾子女上前與之相見。那女子雖不美豔,卻自有一種瀟灑自在的風氣在眉宇,眼中光芒也頗寧靜,雖氣質上並不如謝安石出塵,但二人站在一起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之美。孟薑便知這是謝夫人劉氏。
孟薑上前向謝夫人行了禮,謝夫人親自扶起她,一手拉著孟薑不放,直對母親道:“這孩子真是粉妝玉砌的,教人好不憐愛。姐姐怎麼不早引她來見我。”
母親也笑:“這孩子素是個玩世不恭的,如此說,你二人倒是一處來的。不過我隻這一個女兒,若你見了喜歡,便不讓她走了,要我怎麼好!”
孟薑聽她們一來一去,便知二人乃是閨中密友,無甚顧忌的。平素也聽母親講這謝夫人的趣事,便對她生出幾分親切來。謝夫人攜著孟薑左看右看,才想起什麼似的,招來左右:“公子們呢?怎麼還不請來?”
又對郗璿道:“這一群混世魔王,又不知哪裏去玩耍,姐姐坐罷。”這邊謝安與王羲之說話也畢,男女各自落座,當世風氣瀟灑,王謝二人素來交好,也無什麼防的。
此時下人煮茶來。孟薑一望,隻見下人正往搗碎的茶葉中加入加入蔥、薑、桔子皮、薄荷、棗和鹽等調料。待茶端上來,孟薑輕押一口,極力忍住卻還是略一蹙眉。雖然隻有一瞬,但細心的謝夫人還是看到了,便問道,“孟薑可是不喜這茶水麼?”
孟薑放下茶水,說:“四時茶湯醇美,大家都喜歡的。不過孟薑還是喜歡單單煮茶葉,不加旁的東西。也是孟薑奇怪呢,謝姨別怪孟薑。”
謝夫人聽了一笑,對正要製止孟薑的郗璿按了按手,示意自己並不責怪。接著道:“孟薑怎麼會奇怪?我也是見怪不怪了。我那侄女兒,也是你這個想法。所以家裏下人都會煮白茶,這便煮了予你喝,你定是喜歡的。”說著招呼下人道:“照道韞公子的法子煮茶來予孟薑公子喝。”
郗璿再不好說孟薑是個怪孩子,隻得接過話頭:“你這侄女兒,是‘未若柳絮因風起’的那位麼?”
謝夫人抬手請郗璿喝茶,道,“可不是。那是我家的才女,大抵聰明的孩子都是有些奇怪的吧。”謝夫人說話並不如郗璿那般思前想後,想什麼便說什麼,郗璿知道她性子,自然也不怪。換了旁人在郗璿麵前說孟薑奇怪,不論是怎樣的說辭,她都不喜。
孟薑看著大人一來一去,頗感不解,便纏著謝夫人問:“謝姨,什麼是‘未若柳絮因風起’呢?”話音方落,外麵一陣迭聲通傳之聲。謝夫人便道:“喏,他們來了,你可問正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