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健康的科學家,有可能不僅欣賞精確之美,而且也欣賞鬆散、偶然和模糊之美。他們能欣賞理性和邏輯,也能愉快地著迷、粗放或情緒激動;他們不害怕第六感覺、直覺或不現實的想法;他們認為成為明智是一種樂趣,偶而忽略常識也是一種樂趣。
發現規律是很有意味的事,解決某一課題的一套精巧的實驗確實也能引起高峰體驗,但困惑、猜測和進行幻夢般以及嬉戲般的推斷也是科學競賽、獵奇樂事的一部分。思索雅致的論述或數學證明能產生巨大的美感和崇高的體驗,而思索深奧莫測的原理也有如此體驗。
在偉大科學家的多才多藝中所有這些都體現得淋漓盡致,在有創造力的、有勇氣的和膽識過人的科學家的多方麵活動中體現出來。這種既能受控製又能不受控製、既能嚴謹又能寬鬆、既明智又著迷、既清醒又沉醉的現象,不僅是心理健康創造的特征,而且也是科學創造的特征。
總體來看,在培育年輕科學家時,我們將不得不既強調審慎又要求大膽。僅僅強調審慎和清醒,隻能造就技術專家,他們發現或發明新的真理或新的理論的機會非常渺茫。
雖然審慎、耐心和保守是科學家不可缺少的必要條件,但如果要想追求創新,最好添補上膽識和敢作敢為。它們無須互相排斥,它們可以結合起來,融合在一起,它們能構成靈活性、適應性、多樣性。
或者,像精神分析家常說的,最傑出的精神分析家(或科學家或一般人),也就是能夠把歇斯底裏症患者和強迫症患者雙方優點結合起來,而把兩者的缺點排除掉的專家。
從認識論的觀點考慮,如果我們承認在認識者和認識對象之間存在著彼此同型的和類似的關係,那麼,我們就能滿懷信心地期待“高大的”、更有膽識的、奧林匹斯型的認識者能認識更高的真理。回避一切能引起焦慮的事物,那麼他實際上是半盲目的。他能認識到的世界小於堅強的人所能認識的世界。
追求淡泊的意境
在無意誌的夜晚,一個被生命所覺醒的意誌,化成個體,它從廣漠無涯的世界中,從無數正在努力、煩惱、迷惑的個體間,找出了他自己:然後又像做了一場噩夢一般,迅即回歸以前的無意識中。但是,在未走到那裏之前,他有無限的願望、無盡的要求,一個願望剛獲得滿足,又產生新的願望。即使賜予他們世界上可能有的滿足,亦不足以平息他的欲望、壓抑他的需求、滿足他內心的深淵。並且,試想縱使能獲得所有種類的滿足,那對人們究竟將會形成何種局麵呢?不外仍是日月辛勞以維持生存。為此,他仍須不斷地辛苦、不斷地憂慮、不斷地和窮困戰鬥,而死亡總隨時在前頭等待他。
我們要能明確了解幸福原是一種迷妄,最後終歸一場空,如此來觀察人生萬事,才能分明。其中道理存在於事務最深的本質中,大部分人的生命所以悲慘而短暫,即是因為不知此理。人生所呈現的就是或大或小從無間斷的欺瞞,一個願望遙遙向我們招手,我們便楔而不舍地追求或等待,但在獲得之後,立刻又被奪去。“距離”這一魔術,正如天國所顯示的一般,實是一種錯覺,我們被它欺騙後便告消失。
因此,所謂幸福,通常不是在未來,便是業已過去,而“現在”,就像是和風吹拂陽光普照的平原上的一片小黑雲,它的前後左右都是光輝燦爛,唯獨這片雲中是一團陰影。所以,“現在”通常是不滿,“未來”是未可預卜,“過去”則已無可挽回。人生之中的每時、每日、每周、每年、都是或大或小形形色色的災難,他的希望常遭悻逆,他的計劃時遇頓挫,這樣的人生,分明已樹起使人憎厭的標記,為何大家竟未把這些事情看透,而認定人生是值得感謝和快樂、人類是幸福的存在呢?實在令人莫名其妙。
我們應從人生的普通狀態——連續的迷妄和覺醒的交迭——而產生一種信念:沒有任何事物值得我們奮鬥、努力和爭取,一切的財寶都是虛無,這個世界終必歸於破滅,而人生乃是一宗得不償失的交易。
個體中的智慧如何能夠知悉和理解意誌所有的客體都是空虛的?答案首先在於時間。由於時間的形式,呈現出事物的變易無常,而顯出它們的空虛。換言之,就是由於“時間”的形式,把一切的享樂或歡喜在我們手中歸於空無後,使我們驚訝地尋找它到底遁歸何處。所以說,空虛,實是時間之流中唯一的客觀存在,它的事物的本質中與時間相配合,而表現於其中。唯其如此,所以時間是我們一切直觀先天的必然形式,一切的物質以及我們本身都非在這裏表現不可。因之,我們的生命就像是金錢的支付,受款之餘,還得交出一張收據。就這樣,一天天受領著金錢,開出的收據就是死亡。由於時間中所表現的一切生物的毀滅,因而使我們了解到那是自然對於它們的價值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