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的火焰將一切燃得透紅,房屋亭閣在沁婉眼前轟然崩垮,似乎連夜空本身也在燃燒著,朝她傾塌而來。閉上眼,全是親人們在火焰中扭曲的慘狀,而他們無一例外都在盯著自己,喃喃地念著什麼。瀕死的慘叫和□□像是詛咒般糾纏著她,厚重粘稠,讓她無法呼吸。徹骨地絕望襲來,沁婉跌坐在地上開始劇烈地咳嗽,鮮紅的血噴湧而出……
“別怕,我會照顧你。”恍惚間,手卻被誰拉住了……
睜開眼,沁婉還在劇烈地咳著。雖不是我的身體,卻也感到了難忍的劇痛——如今我正以懷玉子為引附在她的身上,剛才的場景便是她的夢魘。
每當懷玉子在別人心中尋到重霄的蹤跡,就會與之融接,之後便可在我入睡後將我的魂魄牽引到它的身邊。在那裏,我洞悉人們的願望,感知他們的人生。在他們的夢中,我追尋重霄的身影。
雖然可以做到對他們的控製和暗示,可我卻總是靜靜看著,不敢打擾。我怕我的哪怕一點點驚擾也會使好不容易找到的重霄消散。因為,在我的夢裏,我遇不到他。以前我總想不透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在那麼多人的夢中,卻不願回到我的身邊。現想來或許是因為信仰這個玄妙的東西罷——
重霄對他們來說隻是一個符號一個寄托,無需多問毋庸置疑。他是他們的帝君,俯瞰萬物,佑護著芸芸眾生。超越常識的絕對的存在,早已刻入他們的靈魂……
而我呢?
五百多年前,我迎風立在硯榎宮的層閣上,城下浩浩蕩蕩的軍隊齊整的隨在他的身後。眺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卻未曾想到,那一別竟是永遠……
那以後,我聽過許多關於他的傳說,或淒美或壯烈,結局卻無一例外是死亡。他以生命為代價於邪神滄燼手中拯救了天下蒼生,雖死猶榮,人們堅信他在死後化作了神,成為主宰世間的君王,繼續護佑著他的子民。
可是人死後真的可能變成神嗎?又或者真的有神嗎?我隻見過因執念未了而暫時飄蕩於世的孤魂野鬼,即便是他們也逃不過漸漸散作塵埃的命運。而不論傳說還是曆史,我隻從中看到一個個荒誕矛盾的故事,還有當權者在鼓吹神話背後顯然的意圖。
我常常恨我自己,為什麼不可以像別人那樣相信他的存在不去質疑?那樣的話,或許他也可以在我的身邊。即便是虛幻的也好,隻要我相信,那也會是我的世界,是真實。然而知識是個很殘酷的東西——一旦觸及就再也無法回頭。
奇怪的是,雖然我無法相信,每當我從別人的夢中看到重霄,我竟會知道他是真實的存在在那裏的,絕非虛幻。和他共度的年歲早已滲入我的每一寸發膚,這樣的本能不會騙我。我參不透原因,摸不清那裏的他究竟怎樣的存在。但若信仰夠將他和塵世連接起來,即使我自己不曾擁有,也想要把它們收集起來——用他留給我的這些懷玉子……
“別怕,我會照顧你。”方才的聲音複又響起。我看了看身旁的男子,還穿著睡時素白的中衣,黑紫色的直裰草草地搭在肩上。他緊握著沁婉的手,和昨夜夢中霧見的溫情不同,眉宇間透著的是一股冷峻。
“世子,夫人最近身子實是不好。連著幾日或是不睡,或是半夜驚醒,總咳血,也不願讓我在邊上陪著。”一旁的詩鶯抹著眼角,嗚咽道:“您還是留下來陪陪夫人罷……”
昭辰眉頭緊鎖,輕輕為沁婉拭去嘴角的血痕。
沁婉緩了緩神,微搖了搖頭:“不用了,習慣了一個人,有人陪著反而睡不著了。況且世子事務繁忙,深夜特意趕來已經折煞我了。近日……咳咳……總輾轉難眠,若有人在身邊,定會影響了他人休息。世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沁婉說罷,望著窗外,未曾看昭辰一眼。
昭辰依舊緊著眉頭,望著沁婉,握著她的手微微的發抖。末了,輕聲歎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願在我身旁好好活下去。”說罷,起身離去。
詩鶯哀愁地看著自己的夫人,想要說什麼,還是終究未說出口,也退下去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許是咳得累了,沁婉也總算沉沉地睡去……
下一個夢境是甜蜜的,空氣中滿是沁人的荷香。沁婉斜坐在亭椅上,身旁立著霧見,正執筆描畫著。兩人愉悅地交談著些什麼,時而發出爽朗的笑聲。
陽光溫軟地灑在沁婉茜色的紗衣上,塘中的各色錦鯉爭搶著女主人手中灑下的餌食,蕩起翩翩漣漪。
我在半空中俯看這似流水般綿長的景,霧見筆下的畫卷在眼前舒展開來——那畫中,我看到巍峨的群山、奔流的河川,攜手相伴的身影旁是霧見筆下流瀉的詩句:
既得執手觀卿笑,人在何處不青霄?
深宅幾許高牆下,騁懷一念上碧瑤。
朝至瀛山觀天水,旦辭滄海赴雲橋。
蟾宮廊外輕聲語,為免姮娥歎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