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雪(1 / 2)

院內的海棠花寂寞地開著,而我的記憶卻回到了十年前的海棠樹下,這十年來的美好在那一刻的花下變為虛有,這十年來的繁華在那一刻注定成為累贅。

我記得很清楚,我出生在一個大雪紛飛、狂風怒號的夜晚,那晚父親片刻不離的守在母親的床頭,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後來父親給我起了個名字——風雪。

從小父親給我的感覺是嚴肅的、偉大的,盡管教中的教徒在我麵前如何的訴說父親的可怕與殘暴,我仍堅信不移的認為父親是這個世上最強大的男人。母親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剛烈女子,她的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傲氣,她的美貌能令所有男子為之沉醉的,然而在父親麵前,她亦是一個賢妻良母。溫柔,善良,和藹,嬌媚,隻因在父親麵前。我的哥哥纓世大我五歲,他英俊挺拔,教中有許多婢女為之傾心,父親為他而自豪,哥哥在十歲時便幫助父親鏟除了教中叛賊,為紅纓教立下了大功。

我的身邊總圍繞著許多長老與教徒,他們似乎認為討好我這個“掌上明珠”是他們受到提拔,晉升高職的最快途徑。然而在這群人中,一個總是穿著一件水色長衫的少年郎讓我難以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雖然那時我隻有十歲,但那顆漸漸成熟的童心已經開始有了那份濃濃的懵懂和心悸。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白玨,是父親收養的義子,安排在哥哥門下的世節堂中。

他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海棠樹下,看著枝頭成群的紅纓雀發呆,一愣就是兩、三個時辰。然後又會莫名其妙的傻笑,臉上還不時浮起朵朵紅雲。然而又因為我的突然出現而中斷,每次找他玩時,他總會送我一頂用海棠花和紅纓羽編成的花圈,然後細心給我戴在頭頂,連連誇讚。

他長得並不十分英俊,可是他笑起來的時候真是異常的漂亮,我從沒見過笑得這麼漂亮的人,彎彎的眉眼合成一條線,嘴角微微上揚,顯得憨厚,略帶點邪氣。我時不時地會沉醉在他溫柔的笑容中,然後在他輕輕撫過我的發絲後猛地清醒過來,紅著臉急匆匆地跑開。

作惡夢時,我便會不顧白天黑夜的哭鬧,然後在母親耐心的哄抱下扯著母親輕柔舒服的紗衣,抽泣著緩緩睡去。而後我便會聽到父親充滿疼愛的歎氣聲,隨之便是那帶著濃濃溺愛的撫摸在頭頂滑過。

我的童年似乎是每個孩子所向往的,我的玩具可以堆滿整整一個臥房,我每天可以吃到最美味的佳肴,我所用的筆墨紙硯是最上等的,我身上所穿的衣裙甚至比住在深宮中的公主,王妃還要華貴豔麗。

但是,終日呆在教中,讓我慢慢的養成了嗜血的性格。牢房中,總能傳出叛徒與正道人的嘶喊聲和拷打人的喝斥,混著鮮血的腥味飄散在紅纓教的亭台樓閣中。聖壇上,總能聽到個分堂的長老們的吆喝聲和爭吵聲,這讓我不禁感歎,白玨作為世節堂的副長老竟能忍受的了那無聊的話語聲。池邊小亭中,總有教中一些不安分的人懷著鬼胎,心中算著一些有的沒得的主意。總之,我覺得哪怕是在宮廷中也不會有這麼多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暗放冷箭。至少,在宮廷中隻有皇族間的爭位之戰,王宮大臣們的爭權之戰,後宮女子們的爭寵之戰,然而在紅纓教,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們可以不擇手段,哪怕是以自己最為摯愛的人為代價,也在所不辭。

十歲時,父親和母親正式宣布將由我繼承紅纓教,這讓眾人難以信服,雖然我百般推辭,請求讓哥哥繼承,但父親和母親仍然執意讓我繼承。從那以後,我不再拉著哥哥滿教亂跑著瘋玩,不再呆在房中玩弄我心愛的玩具,不再撒嬌般的硬坐在父親的腿上打擾他整理文書,不再扯著母親教我那些女孩子應該會的刺繡縫補,不再給那些整日讓著我亂轉的人好臉色,因為我知道,要想讓眾人信服,對我俯首稱稱,我就必須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些東西,強迫自己成為眾人眼中那個以殘忍無人性而在江湖中著名的紅纓教的新教主。

父親有時仍用他那寬大的不滿老繭的手撫摸我的頭頂,但父親的目光很明顯變得嚴厲,充滿霸氣,或許這就是父親讓眾人為他所用,對他畢恭畢敬的原因,因為父親看上去是一個真正霸主,一個真正能成為人們心中君王的人,即使他殘酷的一麵令人不堪入目。

母親在那之後,變得多愁善感,嬌媚的麵容上蒙上了一層憔悴,卻顯得格外動人。她在看到我這些突然的改變後,總是喜歡看著我淡淡的笑笑後,輕歎一口氣。我知道,母親在後悔讓我繼承紅纓教,因為我在這件事上的覺悟讓人不敢相信。但這是我心甘情願選的路,我就一定要堅持走下去。

哥哥放下了許多公務,常常跑到我的湖心居來找我談天,大到天文地理,小到街巷毛皮之事,還有許許多多我不知道卻又必須要一清二楚的教內之事。也隻有這時,我才真正覺得自己的肩上擔著多麼重的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