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人的江湖(3 / 3)

田先生見證了太多的苦難與墮落,洞見到苦難與墮落背麵隱藏著的深層內核,但他的文字並沒有多少愁苦之聲與憤懣之色。因為他仍然堅信隻有“當人性恢複了良知,曆史才隨之恢複記憶”(《莊靜文集》跋)。“人性向善、向上、向好、向美是大勢”(《曆史的深處》小序)在他的內心深處從來沒有動搖。所以他的文字總是那麼平和澹定,從容不迫,充滿智慧。

正因為這樣,所以田先生的文字最能喚起人們的思考與警醒。而他達到這種目的的方式又是多種多樣,如同鑽石有著無數的麵,麵麵均折射出他無窮的光芒。人們不難發現,無論是文是字是畫是事是曆史是現實,一旦觸動田先生的機栝,他心中豐厚的蘊藏,那些對人生的深度思考,便如長江大河奔騰而出,與其所評論物事融為一體,很難分出他是在評物還是在述己,而且這類深刻的思考在集子中俯拾皆是:

閱讀是一種因為了解而接近的過程。文學人不能靠文學而安身立命,但文學卻可以涵養其人性。(《與夢同行》序)

命運真是不能以“後果”來修定“前因”的!(莊靜文集序)

曆史情結不是單純的“回頭看”,在“回頭看”的那一瞬間,你如果願意傾聽,曆史會告訴你許多的隱秘與玄機。(《民間百態》序)

“冤”的話題,太沉重。在中國,沒有人扛得起。“冤”的話題,也太暗昧。在中國,亦沒有人勘得破。(《馬爾鑾傳》序)

田先生似乎不以寫詩著稱,但人們可以從他的筆下看到詩情滿懷,詩樣的語句在他的文字中處處流淌:

百年冷卻,熱血是否還有春溫?百年漂洗,記憶是否還會殷紅?。(《“戊戌六君子”百年祭有感》)

原創的畫,方有“大美”。惟“大美”之作,可與天地齊物!鮮活的畫,方有“生命”。惟“生命”之歌,可與風雷交響!(《讀尹成先生的花鳥畫》)

曆史,在中國民間故事中現出本相。人民,在中國民間故事中找到位置。(《寫在〈中國民間故事全書?徐州分卷〉出版之際》)

作家使命感愈高,則創作真實感愈低;作家應時之筆愈多,則傳世之作愈少。(《故鄉尋夢》)

傳統的脈絡,遙接宋元;造化的濡染,映照當今;在無限江山與圓熟技法的結合點上,浸潤為美侖美奐的時代畫卷。(《超越仁智的擁抱》)

欣賞曹傑書法篆刻,於現代人的審美創造中你會隱隱聆聽到中華書道的千秋回響。(《曹傑書畫集》序)

永遠是作品說話。永遠是欣賞者的理解破譯創作者潛藏於作品中的暗寓。永遠是形式變革承載精神超越。永遠是創作與欣賞的雙向互動成全流行再揚棄流行。(《李天池金石書畫精品集》序)

我最心折田先生講清楚的功力。他特別擅長以簡短的文字包容很寬泛與深奧的內容,常常在短小的篇幅中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風土人情的信息量,曆史演進的信息量,文化藝術的信息量,價值取向的信息量,而且都是正能量。我從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當代人做到這一點,這也是田先生始終讓我景仰之處。

我以前向朋友推薦田先生擔任學術指導時,聲稱沒有什麼是田先生不知道的。但《江湖心雨》一書,讓我覺得田先生胸中所藏又遠遠高出了我的評價。因為知道與知道得鞭辟入裏,完全不是一回事。

當年介紹菜九與田先生結識的馮保善先生曾經感慨道,田先生是大才,如果不是局促在徐州一隅,絕對是可以發揮更大影響的。菜九也為田先生而抱屈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等到有了點長進之後,便覺得早先的抱屈世俗了一些。我等抱屈的意思無非是以為田先生的影響不大,實在是一件虧大了的事,實際上虧的並不是田先生,而是整個時代整個民族。當年老子青牛出關,被關尹子截住,留下了道德五千言。不若此,則老子默默無聞。但五千言於老子何幹何惠?不留五千言無損於老子,損的是中華民族嘛。田先生名聲盛否,又與田先生何幹?世人不知田先生,損失的是世人嘛。其《讀老耘書畫興懷》曰:“老耘走了,把書畫留在人間。在靈魂深處,他相信自己,他也相信時間。”這既是在寫劉惠民先生,也可以看作是田先生對傳名一事的夫子自道。當年的老子、孔子,也都是沒有廟堂話語權的江湖散人,最後還不都步入到整個中華文明的正中央?如果認可《邳睢銅抗戰史新考》序中所說,“一本書的價值,永遠與它所提供的精神營養的多寡相關”。那麼田先生自己的書,一定會因為能提供足夠多的精神營養而具備了不朽價值。

一直以來,菜九對那些有可能傳之久遠機緣的人不住灌輸,要早日圈定個人的領地,建一園,築一山,鑿一泉,植一畦,然後可以徜徉其中,終老天年。我也始終在揣度,到底什麼是田先生的個人領地,但始終沒有得出個所以然來。經過反複研讀《江湖心雨》後,不免對早先的私心憂慮哂然而笑,菜鳥就是菜鳥,總是那麼小家子氣,田先生又哪裏會稀罕這種菜九翹望不已的個人領地,他早已真實地擁有了一個江湖。

人事有代謝,江湖則永存。江湖何以永恒,無非是其無所不包。田先生結構出的文字的江湖、學問的江湖,亦當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