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三郎,和你在一起的時刻,我都刻骨銘心。怎能忘記,那一日,你出手不凡,一支長笛挑落我的頭巾,那一刻注定要成為永恒,我的心那時候就隻為你跳動了,即便是英明如皇上你也有悟不透的時候,竟然後來經常問我什麼時候得到我的心,真是一個笨哥哥;又怎能忘記,我心甘情願地為你換上女裝,家裏就我一個女兒,你是知道的,我知道自己的責任,自己也把自己當成男人了,也隻有你的到來讓我知道,我還是女兒身,我換上女裝,象個小鳥似地等我心愛的男人;怎能忘記,月光下,你的笛聲讓我迸發了我所有的青春,我所有的牽掛所有的愛戀都在舞姿婆娑中盈盈飛落,不過是因為我聽得懂你的笛音。

三郎,現在回憶起來,還恍如昨日。

我知道,我一樣是你心頭甜蜜的負擔,不然,你不會讓宜德來接我,那一日,在微子鎮上的小屋,你說你會來的,我卻知道我們是永訣,所以我留住了你,我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刻在心上,永世都不忘。

我知道,即便是你要走,你也安排好了我的一切,你買來的奴婢,你給她起名:夏雨雪,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它來自古詩: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棱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會忘記我,對吧?

可是,三郎,你卻看不清我,我不愛榮華富貴,我喜歡在鄉村生活,喜歡鄉村的淳樸民風,假如我隨你到皇宮去,我不喜歡那裏的皇權傾軋、枉顧親情,我不喜歡內宮裏的一切鬥爭,如果那樣,我一定斯人獨憔悴的,然後變成一個尖酸刻薄或者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女人。你還是一個皇親時,我便認清了你我的差距,你終歸會三妻四妾,你做了皇上,必定是後宮嬪妃無數,驕傲如我的心性,不愛和人爭風吃醋,那樣降了我的尊貴,也辱沒了我的真情,我們就會漸行漸遠,不會象現在這樣還有牽掛在心頭,當然我也不能要求你獨寵我一個人的,我沒有那個資格,所以我選擇了遠在山的西邊,隔著黃河與你遙遙相望,守著我的回憶過日子,那麼等你偶爾想起紫衣,隻會念起紫衣的好。

我選擇了我自己的路,雖然清苦,但我甘之如飴。

唯一讓我遺憾的是,今生我都沒能披上嫁衣,也不知尋常女子當郎君為她挑落蓋頭時那是怎樣的風情,所以我告訴阿牛哥,等我走了以後,一定要找人為我穿上我自己繡好的大紅棉襖,蓋上那鮮豔欲滴的大紅蓋頭。那樣就權當我嫁給你了,嫁給我一生至愛的男人,生既不能,死嫁也足矣。

三郎,我不喜歡金、銀那些沒有溫度的東西,你曾經送過的,我都變成錢送給了村裏窮苦的人。

你不知道的是,我把你的玉扳指帶走了,自那天從你指上卸下,我就穿了一根紅絲線,係在我頸間,二十年的時間沒有一刻離開過我,如今我走了,它也會隨我一起埋入地下,你的長笛我也帶走了,我在天的那邊等你,等你再為我吹奏,我還會翩然起舞,就象你的贈詩,嬌姿雲舞唐宮悅。

唐宮悅,我把這三個字繡成酒旗,讓他永遠在潞州飄揚。

三郎哥哥,向你說出最後一個秘密,我曾為你生下一個兒子,眉宇間自有你的風采,我為他起名馮思君,是那句古詩:“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夜夜思君不見君,長飲長江水。”我的思念就是我的君兒,我的君兒也就是我的思念。我有個請求,我走後,你不能叫君兒認祖歸宗,我知道皇室是要寫史的,請你讓君兒在民間長大,自由自在,雖說沒有榮華富貴,可是皇權的更迭,朝代的替代不過是象煙花一樣在曆史中湮滅,讓他活出自我,才是我的本意,包括君兒,包括我,都請皇上不要提起,就讓我們在民間消失吧。

我知道你會答應的,因為我知道你是皇上,也是我紫衣一生最鍾情的男人,對吧。

三郎,人生總是很短暫的,願你做個好皇帝,青史留名。

紫衣絕筆

唐玄宗看到此,已是淚流滿麵。

“宜德,備馬,朕要到潞州去”

半月後,唐玄宗衣不解帶,馬不離鞍地趕到鳳村,陳玄禮將軍已在村頭恭候,說阿牛在回來的路上已溘然長逝。

他看見“唐宮悅”,自己親自書寫的那三個字在風中飄揚,酒肆裏歡笑依舊,梨樹林依舊,一座青塚靜靜地躺在梨樹林中,鳳兒墳頭一隻白幡孤零零地飄著,搖著,好象在向他招手,他不由得淚如泉湧,仿若鳳兒又一身紫衣,俏笑嫣然向他走來,他伸出手去,卻空空如也,他眨下了滿眼的淚水,閉上眼臉,鳳兒又在月光下為他跳舞。

所有的一幕幕都在他眼前鮮活了起來,他心是愧的,愧這麼多年,隻顧了江山,卻沒有想到短暫的相守,讓一個情深義重的女子為他守候了一生;這一刻他是悔的,悔自己雖然貴為九五之尊,卻沒能為自己心愛的女子建一座遮風擋雨的天空,就讓她這樣摧損了紅顏;他是痛的,痛自己枉為一世聰明,卻不能洞悉鳳兒之玲瓏心,放她在這裏終老了一生。那嬌笑、嬌喘、嬌顏都活生生在眼前,自己卻不能把握,做男人自己也是失敗的,真羨慕阿牛啊,生生死死都能陪在鳳兒身邊,而自己呢,隻能終其一生為這個女子傷懷了,想想自己後宮粉黛三千,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鳳兒的心性。

痛啊、是痛徹心肺地痛:“天啊,你予取之,為何要予之。我還是錯失了一位紅顏,辜負了一番琴奏啊。”

就這樣,唐玄宗在鳳兒墳前哭了笑,笑了哭,雙淚千行。

這時,一個男孩跪在他身後:“參見皇上。”

唐玄宗閉了閉眼,轉過身來:“你是誰?”

“小民,姓馮,名思君”。

唐玄宗立即瞪大雙眼:“抬起頭,讓朕看看。”

馮思君抬起頭來,雙眼晶亮與玄宗兩眼對視,唐玄宗無法說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有悲、有喜、有痛,果真是鳳兒的清秀、劍眉星目卻有幾分與自己相似,欲言又止卻不能出口。

馮思君:“謝皇上禦賜之詩,讓酒肆生意興隆。”

唐玄宗雙手扶起馮思君:“君兒,好好經營,莫負了你母親一番心思,我會讓陳玄禮將軍厚葬你阿牛叔,朕要回去了,不必驚動其它人。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