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詩會(下)(2 / 2)

有人眼尖,已然認了出來,“是錢蓉姑娘。”一陣陣驚訝的低呼,中間夾雜著幾個不屑一顧的嗤鼻,但是大多數人對於此等佳人,還是不免帶著欣賞與傾慕的態度。

“蘇公子三年前名震京城,蓉兒沒有福氣,隻是聽說,今日才是第一次見到蘇公子。蓉兒原先以為,蘇公子總該是過了不惑之年的老爺,誰知到竟是這樣的年輕。錢蓉冒昧,想請蘇公子指點一支曲子,希望蘇公子不吝賜教。”

“雲卿隻是薄有才名,隻是各位世兄厚愛,倒叫蓉姑娘白白記掛了。蘇某才疏學淺,三年前不幸落第,自覺有愧於父兄,這三年不曾聞韶樂,隻怕要叫蓉姑娘失望了。”

“無妨,蓉兒技藝粗鄙,隻怕汙了各位尊耳,今日群賢畢至,蓉兒,鬥膽獻醜了。”

已經有好事的喊起了好,錢蓉身後兩個侍婢從身上解下一架古琴,支起琴台,錢蓉解了披風,眾人才看見她不過是梳了一個最平常的墮馬髻,但是豐韻姿態全出,首飾不用金銀,從發簪至耳璫,用的都是一水的羊脂白玉,看得出溫潤的脂光。

錢蓉且彈且歌,聲音如黃鶯出穀,又如珠落玉盤,“金釭滅,啼轉多,掩妾淚,聽君歌。歌有聲,妾有情,情聲合,兩無違。”不過廿四個字,反反複複唱了三疊,其中哀婉之情,總是鐵石心腸的人都要被打動了。三疊曲罷,寂靜無聲,錢蓉攏了弦,才出生問蘇卿,“蘇公子,錢蓉這支曲子何如?”

蘇卿的眉目間帶著一點沉溺的神氣,錢蓉頗是得意,蘇卿長歎了一口氣,才言到“冬夜沉沉夜坐吟,含情未發已知心。姑娘深情婉轉,不必三疊,隻是一句便已足夠震動人心了。各位世兄,且借筆墨一用吧。”

早有人尋來了玉版紙鬆煙墨,蘇卿添滿了筆,手下不停,直在玉版紙上題下數行字句。他的筆意學的是二王,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沒見過蘇卿動筆的人都不禁為這一筆字折服。蘇卿寫完,交給錢蓉的侍婢,才轉交給錢蓉,錢蓉捧著那紙箋:

“霜入暮,風度林,朱燈滅,朱顏尋。體君歌,逐君音,不貴聲,貴意深。”

“不貴聲,貴意深。”錢蓉神色泫然,幾欲下淚,堪堪止住了,“蘇公子真是知音,錢蓉佩服了。”語罷複又坐下,細細彈了一曲《□□雲水》,起身行禮,不再多言,便翩然離去了。蘇卿應酬之後回到雅間,卻隻看見桌上顧寧沾著茶水寫的一行字,原來趁剛才大家都將注意集中在錢蓉撫琴之時,顧寧已經悄悄走了,時間還不長,桌上的茶水還未幹。

這一天是永徽七年的正月十四。

這一年京城的冬天並不是很冷,隻下了一場雪。街巷屋瓦,都不曾發生一絲變化,萬年青還是一樣的青,十裏宮牆還是一樣的紅。然而這世界上的幾個人,已然悄然改變了生命的軌跡。然而這幾個人,這京城中的黎庶,這天下的百姓都不曾意識到,這個時代已經像這場雪一樣悄悄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