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並沒有走離王府多遠。今夜雖是月明千裏,但他心中總有著淡淡的不安。王爺接受了提議,最大的問題已經解決,為什麼還會覺得煩雜?是因為未來的不定嗎?還是······他的思緒突然停頓,一雙眼睛漸漸在他心頭明晰起來。那雙躲在窗欞背後的眼睛。在他還未進房的時候,就已發現了像貓一樣伏在秋千上的她。帶著六分相似,三分清醇,一分哀怨。他知道,她一直躲在屋後,但是即使她在場,他還是要說,畢竟,那個人才是最重要。他愛的是那個人,不是她。
扶桑停下腳步,抬頭望向清冽的月,月暈朦朧而模糊,像極了他現在的心境,於是低歎一聲,月暈而風,礎潤而雨,隻怕明天又是大風。
扶桑通才碩學,師從百家,唯有一點讓人詫異,每每談起總有令人扼腕痛惜之感。他,竟習不得武。本國朝內雖素有重文之風,但因有外敵窺伺,侵擾不斷,將軍的地位不可謂不高。更何況扶桑性格沉穩,八麵瑩澈,若能兼得一身好武藝,隻怕遲早是個國家幹城。連將扶桑收為關門弟子的授業恩師也時常忍不住低頭輕搖,感慨人無完人。每每至此,扶桑總是不置可否,若問緣由,他便淡淡地道:根骨不佳。眾人不信,他也不辯解,於是漸漸也就無聲無息了。所以扶桑除了能一些強身健體的招式,委實隻是個稍有縛雞之力的公子。不過盡管他未習過武功,在這夜深人靜的夜晚裏,身後繁雜急促的腳步聲是誰也沒有辦法忽略的。他直覺來人與他有關,便不由地停下了腳步,然而一種不祥的預感卻是悄然漫上心頭。
“公子!”果然,身後不遠處傳來了氣急敗壞的呼叫聲。聲音中透出的心焦讓這個寂靜的夜漫生出一種吞噬人心的黑暗來。
扶桑應聲回首。是王爺的貼身小廝。他頓時一驚,難道出事了?莫不是那個人已經動手了?不會的,時機未到,他還不會動手。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這彈指一揮之中,扶桑心下竟閃過無數揣測。不過事發突然,實在毫無頭緒,他也隻能鎮定心神,等著小廝來告之原委,一切再做打算。
隻一會兒小廝便急匆匆地奔到了扶桑的身邊。扶桑連忙扶住他,平和的語氣中難掩急切,道:“出什麼事了?”
那小廝一臉蒼白,緊抓著扶桑的手臂,粗重地喘息著,胸腹上下起伏極大,卻是連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莫急。”
深夜裏四周悄然,唯聽見小廝終於開口:“郡···郡主···她···她···不見了···王爺···他···他要···要···連夜···進宮!”
“胡鬧!”扶桑心下原閃過無數的念頭,卻怎麼想不到竟是這樣的一件事。且不說郡主到底在不在府內,單是未得王命夜闖皇宮這一舉被皇上借題發揮,落了個圖謀不軌的口實,隻會正中他下懷。更何況若是最後發現郡主就在王府之中,那王爺又該當作何解釋?隻怕到那時王爺性命堪憂。
他不禁為這難料的後果打了一個冷顫,若是王爺有了三長兩短,那他的計劃······不可以,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小廝看著扶桑眉頭緊鎖,麵色陰沉,戰戰兢兢道:“公子?”
扶桑星眸一閃,旋即低聲:“回府。”說完便像風一樣向原路奔回。那小廝隻好看著眼前飛奔的身影,愁眉苦臉地應和一聲,跟著追了上去。
扶桑拚盡全力向王府疾奔,腦中心中唯念著一句話,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顧不得了,他一揮手摘去了遙遙欲墜的白玉冠,長發瞬間在腦後飛卷狂舞,又張大嘴巴猛烈地呼吸著,哪裏有著平日半點的儀表堂堂。可是即便是他使出十二分的力量,那種從腳底逐漸綿延出的無力感是怎麼用意誌也揮之不去的。就像是釉麵光滑的瓷瓶突然開了一條微不足道的小縫,輕輕一碰就會殘損破裂。扶桑必定是個經過滄桑的人,百般沉浮,看遍人情冷暖,才練出這副銅心鐵膽。隻是在這時,他卻感到了一絲莫名的虛弱,這樣的感覺有多久沒有出現過了呢?似乎自從他決定離開的那個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他心中苦笑一聲,如果,如果,自己有著絕世武功,那,是不是可以救下她,是不是可以,重頭來過?一瞬間,他突然懷疑起自己,這十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麼?不過他終究還是有著一個通透堅定的心,無論為了什麼,眼前有著更為重要的一件事。那張明豔溫婉的臉龐浮起在心頭,散去了陰暗飄渺的不安與疑慮。十年勤苦,鏃礪括羽,他沒有一天荒度。如今為了她,說什麼也要拚下去。
似乎是她給予了他難以言表的力量,又或許是他的根骨並非不佳,總之,扶桑確實如同流星飛電趕到了王府,掠過那些麵色驚懼的仆從,直奔王爺書房。
此時她正緊握著父親冰涼的雙手,輕輕搖晃。身邊是一位年過六旬的白發郎中,他哀歎一聲,小心翼翼地捏著一顆藥丸想讓她吃下去。而她卻是執拗而堅定地搖了搖頭,郎中大急,手中的丹藥不知該如何是好,晶瑩瑩的汗滴就在這寒冷的冬日噌噌冒了出來。扶桑站在門外極力平息自己的呼吸,看見這一幕,當時便大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