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孤鶩山莊。

夜幕低垂,寒月霜白,朝飛暮卷。正是一年初冬的良辰美景,奈何無人來欣賞。

“他在前麵!給我追!”

“叛徒,你今夜插翅也難飛出孤鶩山莊,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陣陣衣帛翻飛聲攜帶粗嘎暴喝一齊傳來,數十個玄色布衣的人手執闊刀刃劍,帶著銀光戾氣,橫空急追著前方的一道黑影。

薑傾弦身姿迅捷,踏風而行。聽到那愈近的喝聲,他的身形微微一晃,在那茫茫夜色中翻起青絲亂舞。

他暗自低咒一聲,踏過水麵,越過高牆,入眸的是一座寧寂的軒閣,名喚“低綺”。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身姿微縮,快若眨眼地閃入那座軒閣中。

足尖沾著地,十分柔軟,而後閣內的熏暖之氣迎麵而來。

薑傾弦四下環顧,荼蘼的煙嫋嫋升騰,一道屏畫隔離了兩個天地。旁邊置著一方稠絲醉軟,那上麵靜默地臥著的便是這軒閣的主人了。

此人麵如玉琢,墨發如菊,束發以白玉之冠,穿一件月白石青的緞褂。

他自是認識他的,當朝的七王爺覺殊,這般容顏的確是繼承了九溟王族最珍貴的血脈。

覺殊是兩個月前來到孤鶩山莊,莊內人相傳大抵是因為腿腳受了創傷,剛入了冬就無法正常行走。所以待到京都刮起大風來南方養病,避過北方難挨的嚴冬。

“你是什麼人!來此意欲何?”冷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劍鋒微凜之光乍現,一把劍毫不猶豫地架到自己脖子上。

薑傾弦感到淩厲的劍氣時心頭猛地一跳,連忙退後幾步,扯下遮臉的黑布躬身道:“奴才薑傾弦,懇請七爺幫一個忙。”

覺殊瞥了他一眼,向持劍的人擺了擺手,淡淡勾了勾嘴角,朝他道:“若是要本王幫你逃命就過來。”

薑傾弦錯愕,不明所以地看他,天家的風華絕倫宛若渾然天成般在他身上凸顯。即便他現在慵懶地躺著,腿上還蓋著綢花的白羊毯。

“他不跑了多遠,給我進去搜。”就在此時一聲吆喝在門外響起。

薑傾弦神色一緊,隻得快步到那方軟塌前。

覺殊眸中笑意加深了幾分,猝然握住他的手腕,衣袂翩躚,一個連帶薑傾弦背觸柔軟便躺到了他身下。

陌生的氣息席卷而來,此時此刻,薑傾弦懵了。

與此同時,門被猛然撞了開來,踏入閣中的正是那些玄色布衣的人。

默然瞟了眼呆滯的薑傾弦,覺殊的身形修長,恰把他整個掩住。

“奴才叩見——”

領頭的大漢話還未說完便被覺殊溫淡的聲音打斷,“執劍夜闖本王軒閣,你們膽子未免也大了些。”

大漢目光一怔,偷偷看了覺殊和薑傾弦一眼,神色大變,連忙俯身作揖道:“七爺恕罪!齊副莊主遭逢莊內之人刺殺,奴才們方才奉莊主之令追拿叛徒,眼見他跑入了低綺閣——”

覺殊的唇邊蕩漾起別有深意的笑容,“你的意思是說本王窩藏凶手?”他看著薑傾弦,意味深長,“還是說本王與阿弦是那叛徒?”

阿弦?薑傾弦心頭一滯,微微別開臉不去看他。他有一雙如月華般的眸子,被他凝視著的時侯會不知不覺被迷惑,看他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會憑生向往,想要靠近。

大漢臉色微僵,橫肉的臉染過一絲紅暈,半分尷尬地看著軟塌上的兩個人,開始覺得自己的簍子捅大了,“奴才——奴才不敢,請王爺恕罪,奴才這就——”

覺殊含著溫潤的笑,靜默不語,眸中似是染上了流光溢彩,“罷了罷了”,而後朝方才執劍的人道:“雲青,送他們出去。”

“是。”

檀木大門再一次闔上,滿室便寂靜下來,仿佛不曾有過方才的動靜。

燭光微斜,燭臘“啪”的一聲脆響。“如你所願。”覺殊從容優雅地撐起身子,發梢拂過薑傾弦的耳際,定然地看著他又道:“不過薑公子可是準備在本王這裏入寢?”

薑傾弦深吸一口氣,趕忙從他懷中退出身來,“傾弦謝過七爺舍譽相救,這份恩情沒齒難忘。”

當真是舍譽,連他那份都給一起舍了。

覺殊擎著淺淺的笑看著他,眸子深邃了幾分,“既然說是恩情,那麼有朝一日公子會來還是嗎?”

薑傾弦愣了半分,“自然。”

“那麼本王便等著那麼一天。”

這是——薑傾弦與覺殊的第一次相見。

若非他心知,斷不會毅然闖入覺殊的軒閣。

若非他杜明,斷不會默然去救薑傾弦。

隻是當時他們方才十六之年,誰又曾想到,這一彼此的算計,便算計出了九溟王朝的盛世年華與風雨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