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眼鏡從欄杆上跳下來,掰開光頭的手,站在二人之間,開導地,“卷毛,你也過分了!男子漢大丈夫賣什麼後悔藥!要說,也不光是瞬間的懦弱。雖說路是自己選擇的,但要受潮流、機緣和偶然支配。當然,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另一個樣子……”他也動了感情,背過臉去,取下眼鏡擦擦鏡片,“事到如今,還能妄想另外什麼樣子呢!崇高的宇航員、科學家、外交官,平凡的醫生、職員、工人都與我們無緣了!就算決心去賣‘麻辣燙’,你我也脫不了好逸惡勞的德性了……就心安理得走到哪裏黑就在哪裏歇吧!剛才——算了,那個嫩筍尖尖的粉子花一角兩角也值不得,改天哥們替你逮個靚的……”
中年婦女滿腹狐疑看著三個小夥子,隱約猜到他們的黑話:粉子是指丟橘子皮的姑娘,一角兩角是十元二十元,靚是漂亮的意思。他們——是幹什麼的?
突然一陣大笑,三雙眼睛放肆地盯著她。
“孃孃,你等人等得心煩意亂,肯定不是等丈夫,是等插足的第三者吧?”光頭無禮地對她說。
她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地走過來:“要是我女兒不死,高中畢業都兩年了,跟你們年紀差不多吧,可她得了絕症……”她痛苦地搖搖頭,“看你們多快樂,活得好自在呀……”
“世上有幾個活得自在的?當皇帝的怕老百姓造反;當了美國總統怕暗殺,就算當個縣官要操心烏紗帽被人戳脫。何況我們庶民,害怕的操心的瑣事肯定多如牛毛!”卷毛無精打采地,“我們高中畢業三年了,你覺得我們自在快樂?”
“當然。這麼年輕,前程遠大得很——”聽見三個小夥子怪笑,她茫然地呆望著他們。
“孃孃,你跟我的爸媽一樣,好像還活在50年代,你也覺得人生很美好,是不是?”眼鏡咄咄逼人。
“是!當然人生並不完美無缺,真遺憾!”她表情平靜,聲音卻有點恓惶,“但是你們跟我們不同,你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完全有可能創造一個美好的人生……”
“可惜,我們像台球桌上的球,隻能在狹窄的桌子上滾來滾去,唯一的出路是滾到網兜裏去,談得上什麼創造?”卷毛聲音低啞,仿佛有東西卡在喉頭,“我們自己沒法動,卻被一根棍子戳著動。”
她被他這種無法言傳的壓抑感染了,鼻尖一酸,差點熱淚盈眶……
“掙紮毫無作用!”眼鏡拍卷毛一巴掌,“照大家一樣,聽天由命,麵對現實。”
“你們都有工作嗎?”她誠懇地關心他們。
“有工作!隻是沒有單位。”卷毛淒然一笑。
“沒單位的工作?那是什麼?”她不解地問。
“跟你們一樣,上班下班。”眼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