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光頭一臉光明磊落,頗為自得地:“說得好聽,我們各盡所能,按需取舍,想要什麼就設法拿什麼;說得不好聽,我們是三隻手,八級(扒竊)鉗(錢)工。其實,我們跟你們一樣,你們偷社會主義,我們偷你們。”
“我們幹工作建設社會主義,怎麼是偷!”她極富正義地說,“否則,這——”
“狡辯!”眼鏡笑嘻嘻比畫著說,“你們上班吹牛皮,幹私活,逛大街,謀私利,還按時蓋章拿錢,你們依理依法偷,偷得社會主義打不出噴嚏。我們慘,生不逢時進不了單位,又不忍坐吃老父老母,隻好自己動手,瓜分你們不勞而獲的錢,我們合情合理偷,偷得你們無可奈何……”
看看車站越聚越多的人,她壓低聲音反駁說:“你們說的那種人的確有,但絕大多數人在幹——”
三個小夥子笑著打斷她的話。卷毛的懊惱已解除,他笑著說:“當然,八億農民從不敢偷懶,他誤莊稼一時,莊稼會誤他一年。”
“那,我們的衛星是怎麼上天的?這麼多樓房誰蓋的?國際事務中怎麼會舉足輕重的?”中年婦女理直氣壯。
“在20世紀,用四五十年時間做這麼些事,難道不嫌太少了麼?”眼鏡撇著的嘴一直沒縮回去。
“那是舊中國甩下來的爛攤子太爛——”這時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從背後抱住中年婦女的腰,她興奮得張皇失措,掰開男孩的手,轉過身緊摟孩子直嚷,“豆豆,想死你了!媽媽想死你了。”
三個小夥子恍然明白,互相會意一眼,悄悄退到一邊,注視著母子倆……
豆豆把臉躲進她懷裏:“我害怕你走了……”
“沒等到你,我怎麼會走呢?”她見豆豆滿頭冒汗,又感動又心疼替他擦著。突然,她綻開一個令自己格外年輕的笑容,從衣兜裏掏出那個小包,取出一個翠藍色的電子表,替豆豆掛在脖子上,叮囑道,“就說是舅舅給你的。”
小男孩欣喜若狂,翻來覆去看了個夠,這才眯眼一笑:“我才不說哩!他狡猾得很,他——”說到“他”,豆豆猶豫一下,瞟她一眼,說,“他不會問?”
她似乎尷尬,忙將話岔開:“兒子,你好嗎?”問得太籠統,重問,“吃得好睡得好嗎?”
“吃得好也睡得好!”豆豆遲疑一下,“他隻曉得煮白肉。拌得味道不鹹就淡,邊吃邊調,再加點糖,再加點醋,再加點味精,再加點辣椒……一碗白肉都吃完了,味道還沒調合適……”
她笑,小男孩也笑。
“在學校淘氣沒有?挨老師批評沒有?罰掃地沒有?請家長沒有?成績怎麼樣,第幾名?”除了兒子,世界一切都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