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2 / 2)

“呀呀呀!”光頭故作驚奇地上下打量卷毛,“滿臉抹著‘男士’美容霜,還真有點人模狗樣啦!”

卷毛一笑,自顧自說:“張耳一聽,滿街都是惆悵孤獨煩惱和躁動燃燒瘋狂的歌聲,淨是吃飽了撐的,煩死人了!”

眼鏡嬉笑著誇張地搔搔腦袋:“滿頭鬈發,一身牛仔,你呀——年輕時髦的出土文物!”

“可惜,賣不起價的文物!”光頭嗤之以鼻。

卷毛也故意打量眼鏡和光頭唱起:“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不過,你們這樣的怪胎隨處可見,已經不奇怪,也賣不起價了!”

三人同時大笑。

等車的人陸續擁向車站。提籃的大叔大嫂、挎包的老弟小妹、拎網兜的大爺太婆,個個鼓鼓囊囊,人人滿載欲歸;背包摞傘的外地佬、像公共食堂采購員的、矜矜持持提公文包的,腳蹬爬山鞋背馱彩色旅遊包的也麇集到車站,站在快車道上,仰視站牌尋路。突然,有個人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呼叫:“哎,多奇怪的車站!”

過去,市內公共汽車站隻豎一根三米左右的水泥杆,頂上掛一小牌,正麵寫“汽×路”,本站站名,沿途各站站名及票價;背麵則是本線路的線路示意圖,簡單明了,即使初來乍到,依示尋路切實可行。而今,廣告像牛皮癬般蔓延,代替線路示意圖的,是用圓溜溜肥嘟嘟的五個腳趾為標誌的“足氣粉”,是用胖乎乎圓錐體為標誌的“痔漏塞栓”等廣告。雖說它令乘客產生被倒吊起來或令肛門不適的感覺,也還能夠忍受。無法忍受的,是把車站修得不倫不類令人慘不忍睹!原先一般車站搭個棚,屋簷般可遮風遮雨遮日;橫豎一排柵欄,為義務交通員蹲在那兒維持秩序。可現今偏偏要堆上許多磚頭瓦塊,鋼筋混凝土,壘一個別別扭扭的塑像,給本來擁擠不堪的車站平添額外的擁擠!

這不,剛才大呼小叫的外地佬已經議論紛紛了:

“站台搞成塑像可以美化城市。可這裏塑的是鷹是麻雀,還是和平鴿呢?”

卷毛對眼鏡悄聲評判說:“這人是藝術爬蟲。”

“哪有這麼肥胖笨重的鷹、麻雀和平鴿!我看它更像飛不起來的抱雞婆!”

卷毛評判說:“這人是文盲食客。”

“似飛機似火箭似——來自太空的不明飛行物?”

卷毛又評判:“這人是癔病患者。”

“人家是現代派造型,它追求一種似是而非的藝術效果。其實它象征我們追求現代化騰飛的意向。”

卷毛繼續評判:“這人是政治動物。”

“哼,我看這個造型令人聯想起那種硬要抓住青春不放的老婦人,穿上當今流行的暴露時裝,卻不堪臃腫鄙俗!”

卷毛笑了:“更年期男人!”

“哎呀,還這麼顯眼地刻上廠家的名字!生怕人家不知道是他們出錢修的。”

光頭不以為然地對卷毛和眼鏡說:“是嘛,花錢買個名嘛!三千元買個董事、會長,五千元買個省優市優,一萬元能買一塊長城磚!”

等車的人越來越多,人人心安理得,打的打毛線,看的看報,聊天的聊天,有個中年漢子甚至擺開殘局拉人對弈……小小車站彙集著勇於等待善於等待的一群!

那位中年婦女旁若無人,隻惦著自己的事,在站台尾部引頸西望人行道,惴惴尋覓卻又尋不到蹤影。她時而把提包挎在肩上,時而又把它搭在背後上;要不又把手伸進衣兜,掏出一個小包緊捏著,很快又將它塞回去,手按衣兜。她看看表,似乎不相信時間過得這麼慢,不安地走到三個小夥子跟前:“請問幾點了?”

“你的表幾點了?”光頭並不看自己的表。

“差三分五點。”她不太有把握。

“慢了!”光頭這才抬起手腕。

“慢多少?”太著急,她顯得衝動,“慢多少?”

“慢——呃,差不多慢十一秒。”光頭拖著聲調。

她立即衝下站台,立在慢車道往西張望……

“真會故弄玄虛!不過十一秒!”卷毛不喜歡光頭平白無故捉弄老實人。

“才十一秒?馬寧和唐躍東都跑完一百米了!”光頭大笑。

公共汽車來了!它像塊大磁鐵,人們鐵屑似的一下粘附在前中後三道門上。

車門爆開,爛牙膏管似的眾人被一坨坨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