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節已至,萬千花樹凋零,北風呼號著卷起漫天的落葉,即便號稱天下第一錦繡城的皇宮也散發出濃重的肅殺之氣。
怡心殿寢殿,正中銀盆中一爐碳火燃燒得正旺,烘烤得一室溫暖如春,爐火邊,臨時置了一張黃花梨四仙桌,桌旁,闊背交花椅上端坐了一人,正是當今天子玄寂離。
“皇上,廣陵王月驚楓來了。”李蓮成進來通稟一聲。
坐中人輕啟薄唇,微微吐出一個字:“宣。”
不一會兒,一位溫潤如玉、恬淡如月華的男子緩緩而入,至交花椅對麵行禮問安:“微臣見過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吧。”玄寂離微抬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月驚楓態度愈加謙恭:“微臣不敢。“他仔細查看了一下皇上的臉色,不由眉頭一緊:“聽聞皇上傷重,微臣心中焦急萬分,無奈分身乏術,如今倒要皇上傳旨召見,雖星夜兼程趕來,到底未在第一時間趕至看望,微臣知罪。”
“你替朕親臨災區,又治好了水患,何罪之有?坐下再說。”玄寂離今兒著了一件黑底銀紋的袍子,黑色讓人凝重,銀色覺得華麗,高挺的立領愈加彰顯頸部之修長時,更襯托出他高高在上的傲慢與卓然,而領子上的一粒珍珠扣,又中和了他身上的王者霸氣。
月驚楓坐下,忽然有些迷惑,皇上真的傷重嗎?
或許隻是訛傳?甚或隻是皇上故布的謠言,這極有可能,畢竟,玄寂離從來不是一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抬眸再看,驚覺皇帝的臉白的令人心驚,眉間積聚了一團水滴形的佞氣,唇色呈現出深紫之色,仿佛戲文裏驚豔卓絕的魔君。
“皇上。”他謹然一聲,“您的傷不要緊吧?”
玄寂離淺笑若狸:“不是不要緊,而是很要緊,不然,朕不會急召廣陵王回京。”他抬了眼眸看過去,對麵的男子,一襲青色的袍華麗卻低調,就像他的人超凡出眾卻從不張揚。
兩兩相對,同樣的風華無二,卻一個濃墨重彩,一個淡若色無;一個光耀日月,一個溫潤如水,屋子裏若是有其他人在,定然為他們的風采所折服。
“皇上盡管吩咐,微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月驚楓聽得心驚,齒涼,當今聖上從來都是氣勢如虹,方才一句隱隱已有無奈之意,可想事態之嚴重。
皇帝依舊擒一抹淡淡的笑,隨意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杯酒:“廣陵王且先幹了它再說。”
桌上,漢白玉精製而成,堪稱名貴一方的杯中盛了紫紅色的液體,有如光明夜照,華美而誘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此景隻應天上有,然,月驚楓隻覺得驚心動魄,帝王在駕崩前賜死礙眼或是覺得他的存在會威脅到朝綱的臣子,曆史上比比皆是。
皇上,終究容不下自己。
他苦笑一聲,欣然端杯,仰頭一飲而盡。
“你就不怕酒中有毒?”玄寂離略抬了眉眼,定定地看向對麵,眼底似乎透了些好奇。
月驚楓放下酒杯,坦然作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微臣何怕之有?”殊不知,他隻要猶豫哪怕一下,或者膽敢反抗,早已埋伏在外的護衛將一擁而入,隻怕他此刻已身首異處了。
“難怪朕的女人與你也聊得來,月王果然有去留無意、寵辱不驚的氣度,之前是朕太過小氣了。”眼底有安心一閃而逝,他慨歎了一聲。
豈料,這一句卻令“毒酒”當飲毫無懼色的月驚楓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微臣與儷妃娘娘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何談聊得來之說,還望皇上明鑒。”
玄寂離虛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急著自清。
一時相對無言,屋子裏陷入短暫的靜寂,爐碳偶爾畢剝作響一下,打破難以承受的沉默。
“朕自知時日無多,有一事想托付於你,不知答應否?”終於,玄寂離開了口,唇邊笑容不複再現,聲音出奇的嚴肅而鄭重。
月驚楓大驚失色,起身跪倒在地:“皇上乃真龍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何必出此驚人之語,微臣相信假以時日,龍體必然康健更勝從前。”
“月王怎麼也如那些俗人一般了,快起來說話。”他嗔目,微哂一聲。
月驚楓一時百感交集,默默地起身,複坐了下來,抬眸迎上男人即便病中也不減鋒芒的眼神,誓言道:“皇上請講,微臣絕不辜負皇上重托。”
他終於有些撐不下去了,身子往後靠了靠,唬得月驚楓急忙出手想要扶他一把,卻被他的眼神製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