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咖啡館2
我們沿著路一直走。路過一個小教堂,小教堂前有張海報,上麵寫著:別因門徒而否定耶穌。路過一個藝術學校,牆壁被漆得五彩繽紛。往學校的方向走了幾步,誤入住宅群。洋樓的門牌寫著主人的名字,樹木和花草擠滿了任何空隙的部位。風很幹淨,天色已變成明亮的深藍。
這個國家是安靜的,唯有鮮豔的色調時時刻刻提醒著人們,別忘記自我的存在,別忘記快樂。它們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我們沿著路一直走。直到走進了小鳥咖啡館。小鳥咖啡館並沒有沿著主路,而是拐入一條另開辟的小道將近50米的地方才找到。國王街的主路有無數家半露天咖啡店,裏外通透,隻有窗戶,沒有玻璃;門前會擺一些鑲花鐵製桌椅,一切看起來典雅簡樸。凱茜說,鬼佬們無論風吹日曬,都喜歡坐在路邊,享受啤酒或者咖啡。小鳥咖啡館卻是一家完全室內的店鋪。同樣典雅簡樸,但是幽暗,寂靜,紅色燈光,店裏播放著女聲音樂。
這應該算是一家音樂主題的咖啡館。咖啡館的吧台旁有一台唱機,銀色的金屬外殼,並沒有光澤,而是擁有一種打磨過後的質感。唱機旁有一個由暗黃色細竹條編織而成的籃筐,裏麵豎著排列了二十幾張黑膠唱片,是凱茜和我都會喜歡的那種。這些二手唱片也用來出售,但是價格不菲。唱片非常專注地旋轉著,音樂無處可去,隻好鑽進我們的耳朵裏。
雖然我在旅行,卻不想走馬觀花。也許S城還有許多家更優雅,更美味,更有情調的咖啡店,但是既然遇到的是它,就一定是它。就像談戀愛,遇到了喜歡的,就是喜歡了。沒有工夫左顧右盼,一再甄選。
卻又似注定。許久以後,當我又一次重溫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紀錄片,才發覺,小鳥咖啡館的路標與音樂節海報封麵的小鳥竟有異曲同工之妙。難怪一直覺得眼熟,當時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和凱茜反複地來到這裏。花了幾天的時間在S城,也就花了幾天的時間在小鳥咖啡館。就好像它是我的情人,我來這裏,隻是為了與它會麵偷歡,度過昏天暗地的幾日。而這種昏天暗地,隻是讓我感到安全。
在幽暗的咖啡館裏我再次變得無所不能。我幻化為軟弱的熔岩。說不盡委屈,全是戀愛的時節。
我曾非常隱晦地得到暗示,在剛讀大學的那一年,他在孤獨症裏思鄉,居然想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哦,川端康成,你不要奪走我的小男孩。如果有些白色的小藥丸,也請讓我們一同漂浮,一同安眠。
我在紙上寫了一些何小光的名字。我知道他曾經喜歡上一個虛幻的影子,我知道那個虛幻的影子就是我。如今我變得真實,你為何又踟躕不前?真是自私又聖潔。
我仿佛在一個黑暗無光的下水道裏急速沉淪,抗拒和排斥了一切光影斑駁,在一場因為空氣發熱而晃動的幻覺裏,消失在那個缺口……
我體內的水都蒸發出來了,我身外都是水,有我的汗水,我的淚水,還有魚缸中的熱水。我的身體不名一錢,卻著了魔一般,等著有人來將自己摧毀。我被自己甩出水麵,我愛著護養我的那個小孩……
炎熱的夏天。炎熱的憂鬱。我終於親眼看到一個孩子淪陷在我的悲傷之下。他終於無法持續冷漠,無法恒久抵禦,他也隻是個孩子。有點兒像是一種發酵。我思忖著電影《鋼琴課》中兩個人欲望和感情的發展。那是一天又一天咒語的蔓延。這持續了大半年的時間。次年春天快要到來的時候,在每個熄燈之後的夜晚,我們來到那棟淺藍色宿舍樓的頂層。我們每天都要見麵,每次見麵都要以這種獨特而秘密的方式。
隻是屬於我們兩個人。有一日,我還記得他純白的V領長袖T恤,以及他稚嫩的肩膀。我在樓梯間裏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擰了擰麵包超人的臉蛋。麵包超人是我為他起的無聊綽號,毫無緣由,一點點包子臉而已,不知為何偏和麵包扯上關係。他用他含義模糊的眼神看我的眼睛。
第二日。“你要見我嗎?”“隨便。”“一起抽煙吧?”“嗯。”手機短信的對話,隻是無聊的鋪陳。我知道,他期待著見我,我也期待著見他。起初我們站在樓梯間的窗口抽煙,站累了便蹲下來聊天,樓梯台階太髒了,不然可以坐著聊天。聊聊電影,聊聊瑣事。我總是散漫無邊同時詞不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