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節 山雨欲來風滿樓(1 / 3)

傍晚,在新化通往新平縣城的山道上,匆匆走著一個人,牛高馬大,山民打扮,土布對襟衣上套著一件沒有袖子的自製的羊皮褂,下身一條紐襠褲,肩上扛著一捆用山茅草包紮得結結實實的長形東西。他來到一棵大樹下稍作休息,待後麵背著竹籮的粗短矮個子趕上來後,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便先後走進了離大樹不遠的一排茅草房。

這是一排四室三間的土牆草頂的房子,房主易學才夫婦住在靠北頭的一間。靠南的一間,中間一堵泥巴牆分成兩邊,各鋪著一張懶敞床。正中的堂屋裏,有個火塘,火塘上掛著一個銅鍋,做煮飯、燒水之用。這排茅草房前不挨村,後不靠店,常常有過路人太陽下山不再往前走,就在此討歇。易學才夫婦便幹脆搭了一間馬棚,開了簡陋的馬店,給行人一個方便。這易學才夫婦雖說隻開著個小馬店,但由於舍得在莊稼地裏花力氣,再加上勤儉持家,在這窮鄉僻壤也算得戶過得去的人家。過去飽受鄉霸土匪的欺負,解放後得到了人民政府的許多好處,感激不盡,再加上過往的工作人員經常向他倆講些革命道理,宣傳些黨的方針政策,這夫婦二人覺悟提高很快,時常幫助政府人員做些工作。

且說兩個陌生人進門後,易學才夫婦就放下手中的活計忙著招呼。易學才看見用山茅草包紮的東西很沉,就主動忙著走上前去幫助,但卻被背竹籮的人粗暴地隔開了:“不消,不消,我們自己會來!”自己也就著一旁的木凳,把背上的竹籮吃力地放到了地上。

易學才一邊吩咐婆娘做飯,一邊忙拉過兩個草墩靠近火塘,熱情地說:“山裏一到晚上天氣就冷,小心著涼。”易學才往火塘裏加了幾塊柴,繼續說:“來我這兒投宿的一般都是熟人,請問兩位朋友是哪裏來的稀客,這麼晚了還在辛苦?”

“我們是山那邊過來的,去新平賣點山貨。”放下竹籮的粗短矮個子回答。

“賣什麼山貨,這麼沉,大老遠的路,兩位朋友為什麼不找匹馬?”易學才瞅了一眼已放好的竹籮和山茅草捆。

“沒什麼,山裏人圖省點錢,給家裏人換點做衣服的布料。我和他是堂兄弟。”矮個子指了指另一個人,“一個寨子的,路上不安全,結伴而行,互相之間好有個照料。”

易學才笑容滿麵地說:“新社會了,李潤富下山投降了,政府又抓了不少土匪,路上搶人的也不多見,你們出門在外不用那麼害怕,放心好了。”

“放心?”進門後一直未開口的牛高馬大的人用鼻子哼了一聲,“三老爹的人多得很,我們在路上碰到不少,他們說世界大戰打起來了,美國已經出動了不少的飛機大炮,很快就會幫助老蔣推翻共產黨。”

易學才連同做飯的婆娘停止了手裏的動作,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嚇著了吧,北方的好多解放軍都造反了,他們不願意到南方來,扯掉帽花都跑回老家去了。”牛高馬大得意地說。

“不會吧,前兩天解放軍的隊伍還從我們這兒路過呢。”易學才的婆娘有些不相信。

粗短矮個子插上來說:“喝的一江水,燒的一山柴,看在都是種莊稼人老本老實的分上,我跟你們實說了吧,共產黨是先甜後苦,現在說的好呀,隻征稅征糧,以後還要征兵,征婦女慰勞大軍。你想想,北方人那麼大老遠跑來,沒有女人陪著睡覺,他受得了嗎?哈哈哈哈……”笑完,猥褻地看了易學才妻子一眼。

易學才婆娘不高興地低頭走開。“我不相信!”易學才反感地說,“你們……”,頓時對二人起了疑心。

牛高馬大的家夥忙打圓場:“我們也是在路上聽說的,閑話、閑話。”並狼狠瞪了粗短矮個子一眼。三人一時無話。

易學才提來煙筒,沒好氣地扔給二人,隨後到門外去抱燒柴來給火塘添火。

“誰?”剛走到門口的易學才驚呼一聲,趑趄不前。

“餓,餓,餓……”回答嗡嗡作響,含混不清。

“原來是白大爹,您怎麼不進來,天黑了,外麵冷得很。”易學才說著,就把冷得牙齒打顫縮成一團的白大爹扶進門走到火塘邊,“自從上次在河口街趕集見到你以後,就再也沒有您老人家的消息了。快坐,我給您去弄吃的。”

兩個陌生人看到穿著肮髒又有些呆傻的白大爹,皺了皺眉,牛高馬大的人揮手嫌棄地說:“別湊到這兒來,坐到那邊去,臭氣熏天的,坐也不找個地方。”並責備易學才,“老板,這種人你也留吃留住?我看他半文錢也拿不出來。”

易學才不高興地說:“二位客人有所不知,這是野豬箐的白大爹,年輕時可是追野豬不喘氣,打老熊不手軟的一條硬漢子,可惜現在腦子裏什麼都不記得了,沒兒沒女,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怪可憐的。”說著,把白大爹扶到他順勢找坐的山茅草包和竹籮旁。

“起來起來,什麼地方不能做,硬要坐在這兒!”粗短矮個子大聲嗬斥著用腳去踢白大爹。白大爹害怕,身體直往後縮,“哐啷”一聲,捆綁的東西倒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了金屬撞擊聲。“老雜種,你活得不耐煩了,要是把老子的東西碰壞了,老子一槍……”氣急敗壞的粗短矮個子剛罵到這兒,牛高馬大的人忙站起來勸道:“算了算了,別為了一點小事弄得大家都不高興,再說,他又是個傻子,犯不著和他認真。老板,趕忙做飯,我們可是餓不得了。”說完,狠狠地瞪了同夥一眼。

聽到“槍”,易學才心裏一緊,莫非他們是土匪?借著火塘裏的亮光,他再次看了看兩個陌生人的表情。

吃完飯,易學才又和兩人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聊了一會兒,看到兩人顯得有些不耐煩,便知趣地讓妻子端來木盆讓二人洗腳,告辭說:“時間不早了,兩位明天還要趕路,請早點休息吧。”

易學才離開時,拿了一件衣服給正在熟睡發出陣陣鼾聲的白大爹蓋上。這時,他看到草包裏麵露出來的槍管。

牛高馬大和粗短矮個洗完腳後,很小心地把山茅草捆綁的東西和竹籮搬到了自己睡覺的屋子裏。

夜深了,易學才像燒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前幾天,路過歇腳的政府工作同誌還說鬥爭複雜,許多土匪是火燒芭蕉心不死,這兒常有人落腳,要提高警惕,多長個心眼。想到這裏,他果斷地喚醒婆娘交代了幾句,就輕手輕腳地摸出睡房,看到抱成一團躺在火塘邊的白大爹,搖著頭歎了口氣,又扯下穿在身上的破棉襖,輕輕地蓋在他身上。隨著易學才開門出去的聲音,白大爹的身子似乎顫動了一下。

天漆黑一團,山風呼嘯,小路溜滑。易學才像長了貓眼似的,一陣急走,趕到了四五裏路外的張文忠家。這是距小馬店最近的一戶人家,小兩口都是剛翻身的窮人,又都一起參加了民兵。論起親來,易學才的妻子金桂秀還是張文忠妻子金梅仙的堂妹呢。

勞動人家起得早,盡管才過半夜,張文忠夫婦就起床了,他們要準備在天亮時趕到縣城賣點山貨,剛好逢八趕街。易學才敲開門,急促地對屋裏的二人說:“快,快到城裏找解放軍報告,我們馬店裏昨晚來了兩個人,麵生,橫蠻,好像是土匪,散布些反動謠言,還帶著槍,估計有五六支呢!”

“走,我們去把他們抓起來!”張文忠說著抓起牆上掛著的壩子刀就要往外走。

“我也去,多個人多分力量!”金梅仙順手拿起根扁擔,也跟著要去。

“不行,不行,你們得趕緊去報告,這兩人的身體壯得像牤牛一樣,我們兩個整不贏。再說了,他們好像要到城裏找什麼人聯係,何不挑水帶洗菜,多抓他們幾個?”

張文忠點點頭:“行,我這就去。這些雜種,抓幾個少幾個,為老百姓除害。不過,表弟,你們也要小心一點,狗急跳牆,這些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分手時,張文忠還是有些擔心:“表弟,你不會有危險吧?”“哈哈哈,有什麼危險?”易學才笑了笑,“過去三天一暗偷,五天一明搶都過來了,現在有政府撐腰,有解放軍拿槍保護,還怕什麼?何況他們現在正睡得跟死豬一樣,趕都趕不起來,但如果他們睜開眼睛不見男主人,肯定就會懷疑了。”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住慣的山坡不嫌陡,走熟的山路捷徑多。天邊剛露出一條白線,張文忠夫婦就趕到了城裏。他倆找到熟悉的人帶路來到縣公安局,報告了易學才所說的情況。公安局的人很重視,決定內緊外鬆,馬上讓馮排長帶著幾個戰士換上便衣,分散到新化方向進城的城門路口上,注意來往的行人。同時,城裏的聯防隊員也加強了警戒。

快吃晌午飯時,牛高馬大和粗短矮個子就大汗小水地來到了新化方向入城的路口,他們是天不亮趕夜路來的。休息了一會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沒見大軍的巡邏人員,便從小巷直奔窩尼街的富昌隆而去。時間不長,兩人便眉開眼笑地走了出來,直接向翠月樓奔去,似乎是得了幾個賞錢,他們想好好地大吃一頓。接到報告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他二人的馮排長,還未等酒菜上桌,就在阿春的幫助下,把他二人秘密“請”到了翠月樓的後院。沒費多少勁,二人就如實交代了此行的目的:富昌隆的護衛隊還缺少幾支快槍,讓他們抓緊時間送來,因戛灑的馬幫被調集去馱糧,因此頭領就挑選了他們兩個,還把一封密信讓他倆一起交給了富昌隆老板。

“老板是誰?”

“不知道,我們隻是把信件和槍支彈藥交給管家。”牛高馬大的土匪說。

“知道信上的內容嗎?”

“不知道粗短矮個家夥補充交代,我們都不識字,即便讓我們看,我們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