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阿魯手起刀落,二跛腳的那隻跛腳上又短了一截。
“啊——!”二跛腳發出一聲慘叫。
聽到哭喊聲,兩個解放軍戰士持槍向這邊跑過來。碰巧田波出來找阿魯,忙趕過來,說明情況後,解放軍就把阿魯和王國相交給了田波去處理,然後找來兩個人抬著疼昏過去的二跛腳去找衛生員。
“阿魯,你怎麼能這樣,這是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我們解放軍是不允許隨意傷害俘虜的!”田波用從來沒有過的嚴厲語氣,嚴肅批評阿魯。
“隨意?田參謀,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連自己的嫂嫂都強奸的畜生!為了五塊銀幣,他當著鄰居的麵脫嫂嫂的褲子,連跟他打賭的土匪都看不下去,勸他別幹了,可這畜生硬是把自己的親嫂嫂給強奸了。他那隻跛腳,就是讓他哥趕馬幫回來知道後給砍的,要不是他爹跪下求饒,這畜生恐怕早就喂豺狗去了!”阿魯憤怒地說。
王國相懷著沉重的心情對田波道:“田參謀,我們一家都和李潤富有深仇大恨呀!特別是阿魯,他父親就是讓二跛腳用帶刺的竹棍插入肛門而殘害致死的。”
“土匪有罪,罪該萬死,可也得把他們交給人民審判後再處理,我們解放軍是不能隨便處置投降的土匪的。”田波和阿魯他們一樣,對這些土匪有著刻骨仇恨,但他作為一個解放軍的幹部,必須隨時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被感情所左右。
“正因為我現在還不是一名解放軍戰士,我才能解一解這心頭之恨!”阿魯悲哀哽咽,大滴大滴的淚水跌落在地上。
看著悲痛欲絕的這彝家小夥子,田波還能說什麼呢?他和周,圍的戰士一樣,痛苦地低下了頭。
剛才發生的這一切,都被隱藏在遠處角落裏的一個人看到了。他本想擊斃田波,但考慮再三,還是沒有下手。他逃出莊園,現在已化妝成一個老年婦女,穿著當地少數民族的服裝,背上披了一張避寒羊皮,脖子上纏了一塊不幹不淨的圍巾。他帶著遺憾的心情,滿懷仇恨而又不甘心地看了最後一眼他苦心經營威震思普、雄踞滇中的反共基地,就這麼在鋪天蓋地的解放軍包圍下,彈指間土崩瓦解了。他吸了一口涼氣,搖了搖頭,於當天夜裏悄悄溜下了哀牢山,渡過戛灑江,輾轉新平、峨山、玉溪、江川等地,回到了昆明。
東瓜嶺解放了!
李潤富投降了!
喜報像綠色的春風,迅速傳遍了新平的鄉村和城鎮,傳到了哀牢山西邊的思普地區,傳到了磨盤山東邊的滇中地區,彝、傣、漢、拉祜、哈尼、回等各個民族的老百姓驚喜萬分,奔走爭相傳告:“知道了嗎?三老爹……”
“三老狗!挨千刀萬剮的三老狗!老天爺睜眼了!”
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哀牢山人民迎來的第一個早到的春天!
山坡,山崖,山箐,隨處可見大樹大樹繁茂潔白的野毛花、棠梨花;坡腳、壩子、江邊,隨處可見大樹大樹挺拔鮮紅的攀枝花、刺筒花,如雲如霞。其實,放眼望去,滿目青山的許多新葉也嫩綠嫩黃嫩紅如花,這個春天是和解放軍一起來到的。
1950年1月16日,李潤富土匪盤踞作惡近半個世紀的新平縣戛灑江右岸的哀牢山中部地區,被“邊縱”四十二、四十四團、滇中獨立團,“寧應部隊”三十三、三十六團從四麵八方團團圍住,李潤富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咬咬牙,繳槍投降了。
戰鬥結束後,馮排長帶領兩個戰士趕到蝙蝠洞埋葬了戰友後,趕回來了。在南恩河山頂小山神廟和阿魯分手的蕎生和黑娃趕來了,他們不相信阿魯會被土匪輕鬆容易地抓獲,要來找個結果,心裏才踏實。杜鵑和兩個解放軍戰士爬上山來了,他們未能找到白大爹,聽到李潤富投降的消息後,也一同上山來了,順手還抓了一個逃竄的匪徒,繳獲了一支步騎槍,杜鵑扛在肩上,高興極了。他們都融入了軍民聯歡會,享受著勝利的喜悅。
當天晚上,在大平掌“隴西世族”門前的廣場上,燃起了熊熊篝火,剿匪部隊的全體指戰員,投降的土匪以及冬瓜嶺、大平掌附近的各族民兵、人民群眾,圍坐在草坪上,舉行盛大的聯歡晚會,慶祝勝利。
獨立團政工隊在聯歡會上演唱了歌曲《百萬雄師下江南》,表演了《勝利秧歌》:
鑼鼓敲歌聲配,
扭扭秧歌真正美,
放炮仗響如雷,
扭扭秧歌真正美。
桃花開李花開,
桃李百花開喲,
百萬大軍過江喲嗬來喲,
解放軍英雄,
人人喲嗬愛喲。
鑼鼓敲歌聲配,
扭扭秧歌真正美,
放炮仗響如雷,
扭扭秧歌真正美。
男女老少都動員喲,
齊心合力把蔣根鏟喲,
解放華中解放雲南喲,
解放人民四萬萬囉。
四十二團政工隊也表演了臨時排練的節目。文藝節目以歌舞最多,有延安歌舞,有花燈歌舞,還有本地民族歌舞。他們的表演贏得了一陣陣的掌聲,台上台下群情激奮,感情彙集,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旋律,正如歌中所唱:“我們要盡情地歡樂盡情地歌唱!”
田波和阿魯並肩坐在不遠處的一棵銀杏樹下,此時此刻,他們心靜如水,和沸騰的聯歡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田波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好心情了,他望著月光下跳動的火焰,激動的人群,歡騰的場麵,神思遐想:冷月疏星下的篝火景致是很壯麗的。溶溶的月色,像一塊薄薄的輕紗,輕輕地披在哀牢山上。月光將斑駁的樹影撒在地上,給人一種如返故園的感覺。燃燒的火堆就像一輪即將衝破黑夜的紅太陽,給世界帶來光彩;金蛇狂舞似的火苗在夜風的嬉鬧下,呼呼直響,直往上躥,展示出蓬蓬勃勃的升騰氣勢……
“田參謀,你在想什麼?”
“月光、輕紗、火種、太陽!”
“什麼?”阿魯睜大了眼睛,不解地望著田波。
田波笑了笑,轉了個話題,“阿魯,你在戛灑江上撐船唱的那首歌,‘小魚跟著大魚遊,窮人跟著解放軍’,是誰教你唱的?”
“高站長,腰街軍糧轉運站的高站長。調子是我們葬族的,歌詞是他犧牲前的頭一天寫出來教我唱的。高站長可有學問了,唱歌、編快板、說笑話、在街頭宣傳,跟我們窮人很合得來,本事大著呢!有一次,我教他吸水煙筒,他嗆得直咳嗽,連聲說我整他的冤枉,還說這竹筒炮吞雲吐霧,欺生,轟隆隆地殺傷力不小,引得周圍看熱鬧的人大笑不止。”說到這兒,阿魯轉過頭來問田波,“田參謀,你認識他?”
田波點了點頭,眼睛裏映照著火焰的亮光,有些傷感地說:
“他是去年從昆明到新平參加工作團的。可惜,他被餘國聰殺害了,沒能看到今天這載歌載舞的喜慶勝利場麵!”
“他叫什麼名字,他從來不告訴大家,我們隻是親切地喊他高站長。”阿魯的語氣裏充滿著懷念和敬佩。
“他原來的名字叫高建國,後來為了表達解放後參加祖國建設的思想感情,改名叫高建國,是參加工作團時改的,其實他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許多犧牲了的同誌都是無名英雄,我們並不知道他們的姓名,重要的是那一種為保衛軍糧而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與土匪拚死戰鬥的精神,以及那種為革命成功獻身而不計較個人得失的高貴品質,我們都要向他們學習!”田波的話既是對自己的鞭策激勵,又是對阿魯的啟發和開導。
幾天來,阿魯像熬過寒冬的春筍,一天一個樣,在他那對解放軍欽佩的目光裏,讓人感覺到他成熟了許多:“戛灑江邊被李崇山土匪殺害的那些解放大軍,個個都是好樣的,他們站起來就是哀牢山,躺下去就是紅河水,特別是那個席淑媛,讓土匪顫抖,讓我們窮苦老百姓敬仰!”
“她也是去年在昆明參加南下工作團的,是學美術的,西南聯大附中剛畢業。在校學習期間,她參加了學生進步組織‘燎原社’,接受到進步思想教育,還經常和同學們一起去看西南聯大‘民主牆’壁報,聽聞一多先生等人的演講,思想覺悟不斷提高。17歲,她參加了‘民主青年同盟’,18歲,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她的老師在她的影響下,也來到了新平。在政工隊工作期間,她滿懷熱情地教戰士上文化課,唱革命歌曲,到駐地村寨發動群眾,宣傳革命道理,教育和啟發群眾的革命覺悟。她是堅強的革命戰士,‘邊縱’副司令朱副司令是她的姐夫,昆明五華山升起的第一麵五星紅旗有她姐姐的辛勤汗水,她們家可是一門忠烈。”田波說著,眼前浮現出第一次見到席淑媛的情景:
在慶祝昆明保衛戰勝利的聯歡會上,一個身材高挑穿著軍衣,紮著腰帶,兩條長辮襯托著紅紅臉龐的姑娘,閃動著美麗的大眼清,手舞紅綢,挺著豐滿的胸脯扭動著苗條的腰身,在年僅17歲的書店青年店員梅璧創作的“受苦人們抬頭望,東邊出來了紅太陽”的歌聲中盡情地舞蹈……
田波的心就像被尖利的皂莢刺狠狠戳痛了一般,一串串悲愴的淚珠再也控製不住,順著臉頰,撲簌簌地跌落下來。
兩人陷入沉思,耳邊傳來“金鳳子開紅花,一開開到窮人家”的歌聲。
“報告!”一句還未脫離孩子氣的聲音,打斷了田波的沉思。田波站起來抬頭一看,驚呆了,這是一個和小石頭差不多一樣大、麵貌酷似的通訊員。“小石頭!”田波一陣激動,張開了嘴,差不多喊出了聲。
“田參謀,您……”通訊員看到田波的表情有些驚訝。
“沒、沒什麼。”田波發覺自己有些失常,忙努力控製住自己思念小石頭的感情,問:“什麼事?”
通訊員把電報遞給田波。田波打開一看,電報內容呈現紙上:
“土蛇行動在繼續,速回新平。騰龍。”
“隴西世族”莊園的大門口,一隊人馬整裝待發,他們是護送田波下山到新平的武裝。
“出發!”田波精神一振,果斷地下達命令。
“那我呢?”看著甩手而去的田波,唯恐被丟下,阿魯跑步跟上,著急地大聲問。
田波沒停步,右手有力地一揮:“跟我走,去當偵察兵!”
“是!”阿魯笑逐顏幵,一個敬禮,跟上了田波。
杜鵑在後麵急得直喊:“還有我呢!”
這時,天已大亮,朝霞捧出了紅日,照射著哀牢山的山山嶺嶺,像鍍上了一層金光。山下的戛灑江像一條藍綢帶,在河穀裏繞彎打拐,歡歡快快流向遠方。山坡上,五顏六色的野花盛開了,仿佛在向從寒風中走過來的人們點頭微笑;樹林裏,一蓬蓬濃綠的蒼鬆翠竹在搖晃著,似乎在向踏上征途的解放大軍招手致意;南恩河瀑布淩空落下的飄逸玉帶,也好像在朝著全世界歡“哀牢山的春天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