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太太在初時還不甚覺得什麼,一聽見新津縣這個名字,再舉眼把座中人一看,不由大大感觸起來,更不由的衝口而出道:“你何不找楚子材呢?”

王文炳好像有點作難的樣子道:“子材麼,我知道他的筆下有限。……我倒是要找他,看看啥子合式的事情。其實,為他設想,還是該把中學讀畢業的好!”

大家談鋒一轉,便轉到殺趙爾豐的事上。他們都很感歎趙爾豐一世的威風,結果仍鬧到砍頭。“如其他交了事就走,何致釀出十月十八之變,何致把自己弄死!死倒罪有應得,隻是那陶澤琨也太不是個東西了。聽說不以他為然的人,很多很多,將來難免不遭報應。倒是路廣鍾作惡多端,為何還不明正典刑?尹都督還要引據獨立條件,說是應該保護。趙爾豐尚NFDA3來殺了,何獨要保護一個路子善呢?”

在平時,黃太太豈有不加入議論,而大大發抒她的偉見的?然而此刻,不但沒有參加的意思,反而感到一種嘈雜。

她遂趁眾人談得正有勁時,單獨一個人走到倒座中坐下。叫菊花斟了一杯茶來,一麵細細的抿著,一麵就回想到和楚子材相處的那幾天。

楚子材這個人,誠然百無一取,尤其使人生恨的,就是毫無一點男兒漢的膽量,動輒便朝家中跑。但是他那馴柔的性情,不把自己看成一個了不起的男子的性情,業已足令一個中年而又剛強的女人,愜心稱意的了,更加他那在無人時,比火還要熱的情愛,真夠以使人通身為之熔化,嚐味著一種永不能夠饜足的滋味。這滋味之可珍重,是無價的,是要以光陰去易取的。光陰一過,便永遠得不著它。她計算來,隻十八歲的半年中,孫雅堂給過她這種滋味,其次就是二十歲初嫁給黃瀾生的前三個月,重嚐了一次,此後這滋味便淡了,淡到與清水一樣了。陶剛主徐獨清們更說不上。他們先就是那樣平平坦坦的,沒有一點起伏。而且再算來,光陰過得已多,眼前誠然還有不少足以安慰遣懷之人,可是都不是火,足以烘得通身都將熔化的滋味,是失卻了。假使從那時不再重嚐這滋味,倒也罷了,以往的陳跡,早已銷磨,認定此生便是如此下去,還心安理得一些。不幸又還有這種運氣,把那已失的滋味碰見。然而稍嚐輒止,如其沒有已往的經驗,或者還不覺得得之則樂,失之則為可悲,偏偏又有了這經驗,偏偏又深深知道再活下去,碰著的機會,便沒有了的,她安可把這難得的東西,讓它輕飄飄的就飛逝了?

她放下茶杯,決然把腳尖向地板上一頓道:“我要他!我正要他!他那比火還熱的心,我是不能離的!”

已經黑盡,四處都點上燈火。吳鳳梧和彭家麒還沒有來。

快七點了,主客餓到不堪,黃太太主張先把中點開來吃了。而黃瀾生孫雅堂又覺得這樣做,對標統未免不敬了。

恰恰彭家麒乘轎而來,羅升跑進來稟報時,大家都一齊肅然站起,以為標統一定同來了。

彭家麒微微有點酒意的笑著進來道:“你們還在等麼?標統不會來的了!”

“咋個的?”主客都一齊在問。

“白痰白大爺留他吃酒。因為把王念玉跟他喊來,他就樂得忘了形,把王念玉抱在懷裏,啥都不管了。我催了他幾次走,他不肯,末了,才說跟你們道謝!”

大家都感到一種懊喪。

黃太太問道:“王念玉是個啥子人,能使他這樣的著迷?”

王文炳笑道:“一個NFDA2子娃娃!老吳幾個月來就垂著涎的了,安得有了今日!……”

黃太太很有點生氣的樣子,呸了一口道:“吳鳳梧這東西,到底是個下作材料,吃屎狗終是改不了的!……我們還要等嗎?”

大家讓著出去入席之時,她不經意的向王文炳說道:“你明天到新津,叫楚子材跟著就上省來罷!我這兩個娃娃天天都在念他,你一定說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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