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婚禮啟事(1 / 1)

1958年婚禮啟事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進入公元1958年,省林業設計院各種會議更加頻繁。會議有一個重要的議題就是征求意見。年輕的設計師林雪鬆性格靦腆,這樣的場合他總是默默無語地坐著。今天會上,他突然發現一個問題,會議組織者除了主持人不斷鼓勵大家暢所欲言,另有兩個院辦行政方麵的核心人物,總出現在各種會議上,總帶著大紅皮子的筆記本,總在會上專心地寫寫畫畫。林雪鬆的心動了一下,覺得這意味著什麼。

中途休會的時候,林雪鬆故意溜到那兩個人的位子邊上,迅速地瞥了兩眼,他的心又動了一下,有一種預感,仿佛不妙。散會後,他找到大學同學、設計院的同事、戀人梅方之,告訴她,你不要再在會上發言了,辦公室那兩個人分頭記錄了你們的言論。梅方之仍然快人快語:那不是很正常嗎?會議記錄嘛。林雪鬆說:不一定那麼簡單,你聽我的吧。

事實上,林雪鬆的判斷還是慢了四分之三拍,第二天,梅方之和另兩人被劃定為“右派”。

那個時候,林雪鬆和梅方之兩人一邊投身到熱情的工作之中,一邊甜蜜地準備著婚事。那個命運轉折的一刹那兩人眼前漆黑一片。一過性昏厥之後,林雪鬆馬上清醒過來扶住了梅方之。就在這一刻,這個二十四歲的小夥子一下子鼓脹起來,他幾乎聽到了自己骨骼訇然作響,在生長,在強壯。這個應激反應幾近本能,他明白他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從自己身上發掘力量。因為前麵的車轍清晰可見,一批批“右派”新鮮出籠了,有隨遇而安者,有搖尾乞憐者,有絕望自毀者。之於他,都不是上天所賜的秉性。

梅方之哭了,要求結束戀愛。父母來信了,要他們分手。最後,院方派人來為他指點迷津:劃清界限,愛惜政治前途。

林雪鬆突然變得不那麼文質彬彬,不那麼溫順了。我愛她呀。他說。她思想有嚴重的錯誤,是我們的對立麵。上麵來的人很生氣。我愛她這個人,不愛她的思想啊!林雪鬆竟然微笑起來。

於是,林雪鬆和梅方之陷入絕對的孤立,在人頭攢動的食堂,也似乎是身處空曠寂寥寒冷的北極之地。

那麼愛說話愛笑的梅方之息聲了,那麼不愛說話不愛笑的林雪鬆幽默又頑皮。不管對麵是誰,怎麼對他,他都快樂地大聲吆喝:

嗨,吃了嗎?

嗨,打開水去啊?

喂,你別跑那麼快,我不會搶你叼著的棒骨啊!

沒有人,沒有聲音回應。

林雪鬆向組織申請結婚,組織對他進行了最後一次挽救。可是他說,沒有文件表明“右派”不能結婚啊。終於,他們拿到了紅色的結婚證。

當天,設計院食堂門上,鬆木樓梯轉折處,宿舍走廊牆壁,丁香樹下長椅靠背,端端正正地貼著兩個火柴盒大小的長方形紅紙,硬筆小楷黑字:

結婚啟事林雪鬆、梅方之結為夫妻,今晚八時在宿舍206室舉行婚禮,誠摯地邀請同事朋友光臨。

林雪鬆、梅方之敬禮

1958年6月8日

晚上八點,有人躲在丁香叢中仰望宿舍二樓,那個有著紅色窗簾因此散發著紅色喜慶的窗戶。不多一會兒,手風琴驟然響起,《紅梅花兒開》的旋律隨著梅方之的歌聲融入溫暖的夜晚,然後歌聲和琴聲停歇,紅色而無聲的那一方窗戶陷入孤單的落寞,然而音樂再次響起,是唱片洪亮的樂音:《青春圓舞曲》!紅色窗簾映出兩個人——隻有兩個人的巨大的剪影,他們舒展著手臂,互相牽著引著,舞動並陶醉在舞曲當中。

一定有人在丁香叢中,牢牢地記住了這樣一個夜晚,不然,這個真實的故事怎麼會流傳下來呢?